“我让她陪在你身边,有任何生产之事都可以问她。”
冯润心小幅度点头,拉着他的手半晌道:“那你陪我吃午膳。”
“自然。”他笑道:“就差亲种满畦的稻谷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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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微服出巡,为得是碧血案里大觉寺唱卖金蚕被。
诸事繁杂,也顾不上巡视各处。
程潮带了翁奕为回来,刚好再陪他出去一回,一下午的光景够去好几个地方。
柳承炎亲封自己一身飞鱼服和绣春刀,出门前还是小皇后帮忙挽的发髻。
锦衣卫指挥使默认自己多了个弟弟,仍是提前安排好前后暗卫,自己陪侍左右,去哪都掌着高低处的动向。
再度出宫,已是柳明花开的好时候。
柳承炎照例先去一回天德医署,但这一回不以圣驾惊动,只是骑马混在锦衣卫中间,如寻常般路过。
先前去时医署刚搭建不久,墙头瓦泥尚未晒干,这次再来都有燕子衔草做窝,旁侧义诊窗口已有百姓排了长队。
医署收养孤儿甚多,一部分有意从军的直接拨去禁军里打下手,大部分则留下来习医种药,学着施针看病。
义诊并不收费,便是开好方子要抓药了,也只收份粥米钱,价廉药惠。
一是有太医署拨了银两,二也是缺练手的病人。
学医虽然有铜人探穴,但真实鲜活的脉象还是要看真人才好。
凡是大医皆是救治过无数人的性命,积累成百上千的细碎经验最终荟为精粹。
太医院里七成留在宫中看顾嫔妃,三成轮值宫外医署里教习义诊。
有时候碰见稀少的脉象,还会叫学生们来一一把过,好明白其中奥妙。
柳承炎原本打算看一眼就走,见这里秩序井然各得其所,随性下马过去亲看。
程潮下意识拦着了:“陛下,当心时疾传染!”
“也是。”他远远看着,忽然瞧见一个面熟的小医女抱着药篓从侧门过来。
她抱得吃力,走路都跟小白鹅似得摇晃起来。
柳承炎看着好笑,过去帮她提药篓。
“去哪?”
青蒿本来被药篓挡得看不清前路,怀里突然一空还吓一跳,抬头看见熟悉面孔时差点就喊出声来。
程潮咳了一声。
青蒿硬生生改口:“黄——哥哥好!”
“黄哥哥难得有空过来看看。”柳承炎自幼习武,拎个药篓很是轻松:“帮你拎一程,不用谢。”
青蒿人有点傻,跟在他身后指了指路:“放那里就行。”
他记性很好,上次来时医使们考问汤剂组成,有个叫山姜的很是聪颖。
一提名字,青蒿忙不迭转身往义诊的方向指:“山姜在那里,已经在搭脉开方了,先生说她真是天生的好苗子!”
柳承炎噢了一声,又低头瞧她。
“那你呢?”
青蒿鼓起勇气道:“我把千金方都背下来啦,现在考哪一条都能马上说出来!”
她一直很羡慕山姜的好天赋,但自己也不愿认输,一直跟在后头猛学,现在能胜过好些男孩子啦。
柳承炎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你也很厉害。”
有着朝廷的宽待,医署不仅扩宽了住宿范围,还新垦旁侧荒地十几亩,用来种药养树,听说再过几年便可以有大用了。
这些药材平时都是生在深山里,真得了种子精垦细浇,长势比山上采来的还要喜人。
柳承炎许久未看见田,心道药田也是田,特地进去转了一圈。
“这里面种着茯苓白术,会不会有人来偷?”
太医跟在一边,小心翼翼道:“其实也有灾民或者穷苦人家,偷摸着摘些叶子挖些根茎,只要数量不多,守田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倒不如以工代药,”柳承炎站定道:“既然是无钱买药,还不如给他们些耕种翻晒的活儿,事成之后按方抓药,怎么样?”
“臣下这就去吩咐人拟定告示。”
转过医署,随后策马去一趟禁军京营,这才是今日的重点。
他想去沙场很久了。
大昭虽如今有重文轻武的势头,但因着先后被痛打过几回,军备仍是在竭力壮大,以御内外之敌。
按理说,几十万禁军便是踏平鞑族也是有可能的,可惜前几朝总有奸臣弄权,一个死太监都能把皇帝骗去北征,最后胡乱指挥致使圣上被俘,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成了昭朝史上的一笔耻辱。
后来重臣守国门,以命抗鞑虏,百般艰险为大昭抢回一条命来。
京营旧时分三大营,分别是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
五军乃是五军都督府分统,三千为骑兵数万,神机则掌管鸟铳火炮等,各司其职。
土木堡之变后,三大营被改制为十团营,到了前朝,又改成十二团营。
十二团营各有分司,真要做个乘法,得有百来号不同分司。
冯穆早早收到锦衣卫的信报,带着心腹一同迎圣,领他进去视察一二。
皇帝身着飞鱼服,自然就打着亲友拜访的名义,并不声张。
见着了大舅子,柳承炎顺手给了一封信。
“润心在宫里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冯穆难得收到妹妹的亲笔手书,神色恭谨地谢过恩才接,仔细收进了怀里。
沙场不比宫城,甚至还弥漫着一股火石的气息。
数万兵士正在操戈演练,远处还能听见天雷霹雳般的轰隆声。
“鸟铳操练起来工序繁杂,所以要五日一小练,十日一大练,免得真上了前线,闹出炸膛闷炮之类的笑话。”
柳承炎站在城垛高处,从西向东鸟瞰过去,摇了摇头。
“十二团营太过繁琐,还是简化成三大营方便管理。”
冯穆早有此意,即刻应了旨:“臣这就去办。”
“现在最得势的是什么兵器?”
“是火器。”冯穆正色道:“三眼铳、老铜铳、鸟铳、十眼铳,还有好些个图纸正在试样,都是东南将士递呈上来的良品。”
“寻常弓箭能刺穿铠甲,但有火器在,便是土堡都能一炮轰开!”
他有幸遇见明君,还多一重妹妹的婚事增加君臣亲近,心中壮志像是也能有所施展,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起来。
柳承炎看在眼里,转身问道。
“前些日子张平不是被抄了家,查出来上千两黄金白银?”
程潮忙不迭接话:“不止这个数,便是把他家里秘藏的金器银碗给熔了,也值数万两银子。”
“好,五成归国库,五成归兵部。”柳承炎垂眸颔首:“朕有意收复北方数州,国之重器当悉心铸造。”
“只是……”
“只是什么?”
冯穆面露苦色。
“当下兵部与其说是缺银子,更缺铜。”
柳承炎还未与翁奕为碰面,此刻正巡视着军营,突然明白过来。
他没想到许多事都会汇集在一起。
“铜铸的枪炮,和铁铸的有什么区别?”
“铜延展性更好,而且不容易生锈,填药量也更多。”冯穆叹道:“现在兵营实在调不来铜,新画好的图纸也只能先用铁铸了试试火力。”
巧了,户部愁的也是这件事。
先前宝钞贬值,四成原因也是因为铜钱被鞑族撤退时抢掠太多。
——铜锅铜铃铜锣都被一概卷走了,现在全国上下哪里还有多的铜!
若说开山垦矿,前头十几朝早已试尽法子,南北矿脉找了个遍。
柳承炎沉吟许久。
“朕来想办法。”
他还不信这个邪了。
再回宫里,乾清宫沉寂一片,能听见外头的布谷鸟叫。
翁奕为拿着文书过来面圣时,察觉里头气氛不对,跟陈毫一挑眉毛。
后者忙不迭道:“陛下是心情不好……晚膳都没进多少。”
“那可糟了,”翁奕为笑道:“我这回来也是报忧不报喜,万岁若是把我轰出来,还求陈公公接住我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