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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们原以为荀嫔只是承宠一回,可能之后便如金嫔一般再没有后续了。
谁曾想皇帝召幸数日,不仅携手同游于御花园,还钦赐称号为宸,风光一时盛极。
若是温良淑慧之类的称号倒也无妨,可这封号可是‘宸’字!
该字原意为屋檐,但同时也是北极星、皇帝与天宫的代称,分量非常。
若追溯最初,恐怕得说到唐高宗李治,他原本打算赐号予武昭仪,晋其为宸妃。
但宰相大臣极力反对,说这实在逾越违制,最后不了了之。
到了本朝,前面倒也出过两位颇为受宠的宸妃。
第一位是英宗的万宸妃,一生多子多福,先后诞下四子一女,只可惜天妒红颜,三十七岁便葬在了金山。
第二位则是被追封为天佑圣皇后的邵氏,亦是柳承炎的亲祖母。她曾于成化十二年被封为宸妃,很快又进封贵妃。
她的一生堪比传奇。
少女时在月下吟红叶诗被先帝偶遇,随后连生三子,平步青云。
柳承炎的父亲便是她的长子,就蕃时母子相隔千里不得见,相寄诗赋遥寄关心。
虽然柳承炎从未亲眼见过祖母,但也常常听父亲说起宫中旧事,常有感怀。
有两位宸妃的先例在前,荀嫔再得这个封号,都像是定了往后余生的无尽荣华。
消雰埃於中宸,集重阳之清澂。
帝眷如此,令人心惊。
受封那一天,照例要先后觐见皇后与太后。
冯润心如今已经显怀,走动略有不便。
她从前便留意过荀梅歌。
那人往日晨昏定省时便是见了面,也总冷着脸色,行完规矩便走,不多言语。
明明没有过龃龉,也能把不悦写在脸上。
今日再见,荀梅歌穿着朝服来拜,罕有的扬起了些笑意。
她原本便生得明艳,珠绣满身时再一扬眸,登真是灿烂无双。
冯润心定定地看着她,许久都没有移开眼睛。
开口时声音仍旧温和轻柔,皆是按着皇后的身份庆贺提点几句,不轻不重走个过场。
“谢皇后厚恩。”荀梅歌抿唇笑过,又道:“七夕将至,陛下赏了嫔妾鹊桥补子做了身新吉服,娘娘看着可上眼?”
“紬缎很是配你,”冯润心温柔道:“织金还需明珠来配,绛暮,取那串南珠璎珞来,赐予宸嫔。”
荀梅歌并不推拒,当着她的面便将赏赐戴上。
玉白珍珠一衬,更显得青丝如墨,眼眸含情。
“去吧,和你姑姑聊聊,我不多耽误了。”
直到宸嫔漫步出了坤宁宫,宫里宫外两个人皆是长松了口气。
绛暮伸手帮冯润心揉腰,瞧着都心疼:“那串璎珞是娘娘亲手串的,哪想到转手送了她……”
“送她罢了,”冯润心叹道:“瞧她那眼神,像是要吃了我。”
太后等了多时,毕竟后宫常无事,难得有个晋封还是自己亲侄女,当是双喜临门。
她等得都换了两副护甲,就差剪株凤阳花来染指甲。
转眼太监通传,一抬眼荀梅歌像棵活花树般叮当乱响地走了进来。
“怎戴这多首饰,你个活兽!”荀太后以手掩面,匆匆一摆手:“珠华,去给她摘个两三样,省得在外头惹人笑话!”
荀梅歌自己也脑袋沉得慌,抻着脖子任侍女摘簪。
“我哪里想这样,本来只戴了几样,皇后又赏了串璎珞。”
“璎珞?”荀太后眼神一凝,已有了不悦:“你倒是顺她的意,她给了你就戴上,也不怕珠子里藏些药粉麝香。”
“不至于……”荀梅歌转过身让珠华把珍珠璎珞也摘了,任她拿去确认里头可有玄机:“前朝那些事,听着简直像话本一样,怪瘆人的。”
“你以为。前朝三十年无后嗣,不然有你的今天?”荀太后冷淡道:“我做了十几年的皇后,几回殒命,还是腹里那成型了孩子替我挡了一劫。”
荀梅歌摘了满鬓珠翠后总算是松快许多,坐在一边翘着脚喝茶。
又被姑母瞪了一眼,这才把脚收回袍下。
荀太后确认过璎珞无毒之后,方才起身踱步,去殿前透一口气。
“你既承了宠,有些话我也不必多言,从前已经说过许多次。”
“以才德侍君也可,以容貌侍君亦可……”
荀梅歌低着头接了话:“惟不可以心侍君。”
“不可耽情爱,许钟情,忘所以。”
她偏头看向早生华发的姑母,仍有几分犹豫。
“可我觉得,承炎不像那些老皇帝,他不是始乱终弃的人。”
“承炎?”太后冷笑道:“他让你这样叫的?”
“也是会哄小丫头开心。”
她背对着她,落影里尘埃飘飞。
“你啊,等着伤心吧。”
荀梅歌闷头喝茶,心想他才舍不得让我难过。
她跟宫里侍女都说了,床底下的两个小瓷杯要一直放在那,谁都不许动。
等她将来魂归皇陵,也一定要同它们一起葬进去。
荀太后听不见动静,说话时更觉得舌根发苦。
“我待你亲生才说这一句,但终究你是要受几回苦,还未必能活个明白。”
“有姑母在,肯定不会的。”荀梅歌笑起来:“少忧虑些,春日这般好,我们出去看花吧。”
“……”
“姑——母——”
“是是是,把风筝也带上。”
柳承炎定封号时一早与冯润心说过,还提前讲清了用意,怕她伤心。
但想来想去,还是秘密去了一趟坤宁宫。
去的时候特意让陈毫打听清楚宸嫔去向,省得碰个照面。
冯润心正倚在榻上懒睡,被碰了下额头才睁开眼。
“深怀?”
“特意过来看你。”他小心地把她抱在怀里,伸手捋好鬓边碎发:“午后要微服出宫一趟,可惜这回不能带上你。”
冯润心掩着打了个哈欠,忍着笑道。
“有一回也够了,今后若是做了母亲,再偷摸着跑出宫,怕是要被人笑话。”
柳承炎见她困意懒倦,心知今天赐封谢恩的事又折腾了一回。
“往后再有晋升封号,你身子不适也不用早起,随她们去太后那絮叨去。”
他伏低一些,在耳侧轻声道:“我怕你累,还怕你难过。”
小皇后先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锤他一下。
“我这也难过那也难过,成天也不用干别的了。”
碰巧两人鼻尖相蹭,痒得都笑出了声。
“你头一年便有了身孕,我怕暗妒中伤,还是多找些人挡在前面才好。”他一时间又想到前朝的事,握着她的手微微收拢:“几个嬷嬷那边,我都拍着暗中观察饮食往来,前些日子请平安脉时还问过崔太医,说你一切都好,不用操心。”
冯润心本来想等一段时间再告诉他,见他关切如此,脸颊绯红。
“其实……”
“嗯?”
“二月怀的,如今已经七月,可以听到孩子心脉了。”
柳承炎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掐了下他的手心。
“崔太医说,可能是……双生。”
他眸子一睁,声音都提高了些。
“双生?”
“不知男女,但把着脉象,已是稳了。”冯润心埋头在他怀里,声音越来越小:“我还说怎么胃口这样好……”
柳承炎猛亲一口,宝贝得不行。
“孪生便更难生产,你当心身体,适当走动。”他想起什么,又道:“我奶娘孟嬷嬷是从王府带来的人,忠心肯干,先前也经手过好几回妇人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