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的衣服上又破了好几个洞。”

夜叉立刻将带破洞的上衣塞进裤子里,颇大度的没有再跟茨木计较,继续埋头折腾那些树枝,好像跟那个秘密比起来,这些都不值一提似的。正在这个时候,茨木脚上的铃铛颤动起来,很急促,引得他的心跳也十分急促,天上一声啼唳,黑鸟收起巨大的羽翼,急速的盘旋而下,尖利的爪子钉在茨木的肩膀上。

茨木在大鸟腿上扯了三次才将信拿出来,他先将脸贴在纸上嗅了嗅,闻道一丝混着酒香的妖气,他心脏咚咚咚跳着,声音太响,外面的动静丝毫入不了耳,这张纸太烫,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信纸跟着颤抖,像是在黑夜里跳动的火焰。

他将信拆开,迫不及待地看向纸上的字。

吾之茨木

相别至此,山头繁盛,家里太平,你尽心远行,无须挂念。

崽子年幼,哭闹数天,幸而渐明事理,如今学会等待,常伴我在树下饮酒。我手里执一只大碗,她抱一只小碗。我饮一碗酒,她嘬半碗酒。我看一轮明月,她在我怀里睡去。我坐一夜,她睡一夜。来日身上都有花瓣,我将花瓣放进酒里,她将花瓣吃下肚里。

明月,花瓣,皆如你的颜色,我愿常看,她愿常看。

信上没有落款,只是一串用妖力存在上面的洋槐,纸上有一两滴酒渍,一个已经风干的小小的手印,茨木将那纸张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确定只有这么一点内容。欣喜中感到有些失落,怎么就这么几句话呢?

内容太少,他一看便看了几十遍,夜叉从林子里玩耍回来,又跑出去摘了几个果子,甚至百无聊赖地在地下坐了一些时候,他还在看。

夜叉探过头去,“这张纸那么好看吗?”

茨木笑道:“上面的字好看。”

夜叉不认识字,也觉不出怎么好看,找棵树掏鸟蛋去了。

那天夜里茨木翻来覆去,看见月亮便忍不住笑一笑,看见头顶的树叶也忍不住笑一笑,他头顶的花是红色的,长成了也是如酒吞头发般的艳红,他愿意常看。

他不能入睡,又看见那只黑鸟在树枝上乖巧地立着,便找来纸笔给挚友回信,这也是一封家信,他执着笔,郑重其事地想。

他在信头写了个吾友,又觉得在称呼上应该严谨一点,便又扯一张纸,写了个酒吞童子,写完后他又后悔,认为生分的人才这样整个名字叫,便又换了一张纸,这次他下笔便很谨慎了,左思右想后,他决定剽窃挚友的信头,端正地写下吾之酒吞四字。

最后他还是又浪费了一张纸,将信头改成酒吞吾友。

信头只是第一道坎,他先控制住自己不夸赞挚友,不然的话这一沓纸是不够用的,即便够用,大鸟飞回去也要累死了。他冥思苦想,起头道,吾头顶的树开着和吾友一样的花。他横竖觉得不对劲,又紧接着补充道,这花和吾友一样好看,吾十分喜欢。

他想了想,将挚友比做花还是有些别扭,便又加上,赤红的太阳也和吾友一样好看,吾也十分喜欢。月亮酒吞写过,他便不写了,他开始写自己经过了几座城,几条河,几座山,哪里的山高,山险,每说一个,都要加上一句,这山虽然高一点,但不如大江山好看,或是,这山虽然好看一点,但不如大江山繁荣,实在见了什么都比大江山好的,他便写道,这山头虽然都比大江山要好,坐镇的妖怪也力量强大,但吾私心认为他不及吾友分毫,都不值一提。

他抬头看看已经入睡的小妖怪,又写道,外面的小妖怪虽然也好看,但眼睛没有崽子大,天庭没有崽子饱满,连头发都没有崽子长,吾更愿意陪着崽子去掏鸟蛋。

洋洋洒洒两三页,他将大鸟召过来,喂它滴了血的水和肉,大鸟双目赤红,吃饱以后雄姿英发,仰起脖子要对天鸣叫,茨木将它的头压下去:“你不能叫,吵醒了那个坏崽子就不好了。”

大鸟委屈地打个喷嚏,振翅飞走。

茨木看着大鸟远去,心里安稳一些,一回头却又想起忘了写他想念酒吞了!吾想念你,吾想念你,吾想念你,这句话他每天在心里翻来覆去地说几百遍,重要时刻却又忘得一干二净,大鸟还能看得见影子,他抓紧喊道:“吾友!吾想念你!吾友——”

他只囫囵喊出一声,因为他看见树下的夜叉不耐地翻滚起来。

酒吞拿了信,先捡出要紧的看了,再慢慢地逐字逐句地看,看完以后又在大鸟身上翻找一通,边饮酒边再看一遍。他站在太阳下看了一遍,坐在石桌上看了一遍,躺在树下披着月光看了一遍。

他同茨木一样将信看了几十遍,皱着眉头道:“这个蠢货,怎么净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说完将信叠好贴身放着。

小刀攀着他的腿问道:“父亲讲了什么?讲了什么?”

酒吞看着小刀金色的眼睛,坏心眼蠢蠢欲动,他道:“你父亲说在外面见到了一个比你好看的小崽子,他更愿意陪着那个崽子去掏鸟蛋。”

姑获鸟听了这话有些紧张,使劲拿眼锥子刺酒吞,小刀往地下一坐,平静地说:“父王,把戏玩过两次,连二太郎都不会相信了。”

酒吞问:“二太郎是谁?”

小刀答道:“是三太郎的哥哥,一太郎的弟弟。”

姑获鸟解释道:“是晴明大人的三只鼬鼠。”

酒吞第一次在崽子身上体会到挫败感,他有些郁闷,心想小崽子还是小一些比较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