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茨木的第二封信里写下这件事,茨木乐呵呵地看完,对夜叉道:“家里的小崽子已经很懂人情世故了。”
夜叉张牙舞爪地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那我呢?!”
茨木道:“你比她小一些,要晚点才会知道。”
茨木认为认为夜叉很符合挚友的标准,便在信中和酒吞谈起这只小妖怪,并想要到家之后为他铸一只和小刀一样的铃铛。
几天之后他们收到了回信,茨木如往常一样展开信笺,看到信头一行大字:“扔掉他。”
茨木心头一紧,忐忑地往下看去。
瓢泼大雨,雨水顺着瓦楞流淌如注,天边却挂着苍白的太阳。
简直就是一个竭力不肯咽气的垂危之人一样,茨木心想。他身边的小妖怪安静地坐着,雨水压弯了树叶,又凝成一颗颗滴下来,啪嚓啪嚓,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他们周围没有别的声响,只是清脆的啪嚓啪嚓,流到地上汇成一首安静的曲子。
树上掉下一朵花来,正砸在小妖怪头上,他看看那朵花,突然忧心忡忡。
他问茨木:“所有的花都会这样突然掉下来吗?”
茨木点点头,“是的,花有花期,花期过了,不下雨也要自己落下来的。”
夜叉又安静下来,缩起身子抱着自己,那花被他攥成黏糊糊的一团,他一伸手,漏下来的水滴就把颜色给冲散了。他怔怔地看着那一小股带有颜色的水渗入地下,汇入河中,小声嘟囔道:“什么都没有了。”
这不是一场盛夏的雨,他们在往北走,走过了正处在夏天的地方,天空越来越高,风越来越冷。夜叉自诩是天下最刚硬的三股叉,也开始畏寒,整天把衣服裹得紧紧的,远看只有一个头,一个球一样的身体,两只脚。
雨渐渐小下来,苍白的太阳得以苟活,奄奄一息地照着大地。茨木去牵小妖怪的手,夜叉不动,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倦。
“我要睡觉,我累死了。”
茨木抿唇,将他拎起来托在手上,雨浸湿了他的衣服,小妖怪缩成一团微微颤抖,唇色苍白。茨木的手指轻轻在他额头上碰一下,透骨的冰凉。他轻轻叫道:“夜叉,夜叉。”
小妖怪抬头看他一眼,又眯着眼睛将头垂下去。他往两只手里呼一口热气,搓一搓放在脸上,两颊红润一些,似乎是精神起来,扑通一声跳到地上,咧开嘴对茨木说:“往前走吧,老妖怪,天黑了才能睡觉呢!”
路上的花在几十个日夜后全部凋谢了,枯枝败叶中又有一些秋花偷偷抬起了头。茨木告诉小妖怪,每时每刻都有花在开放和凋落,一年中任何时候都有盛开的花。夜叉很不高兴,反驳道新开的花和以前的根本不一样,即使是同一株开的也不一样,凋落了就是凋落了。
茨木怔住一会儿,乱七八糟地说:“嗯,差不多一样,差不多不一样。”
夜叉再一问什么叫差不多一样,他就要说他也不知道。小妖怪先是用十分鄙夷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又嘿嘿笑起来,很高兴地说:“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呀?”
茨木坦然道:“天下之大,吾所到之处只是冰山一角,能够知道的也都不值一提。吾友才情过人,又常年游历,认知深刻,甚至能凌驾万事万物之上,这样超然脱俗,吾怎能不崇拜敬重?”
小妖怪打了个呵欠,随意点点头,哦了一声。看大妖又要说话,他不满意道:“平时你的话有一箩筐那么多,一说你的什么友就有一个池子那么多,快要把我烦死了!”
大妖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他们越走越冷,天空都被冻成了灰色,夜叉更不愿意动,整天赖在地上不起来,茨木拉他,他撒泼打滚,抱他,他又不愿意,茨木于是拿出杀手锏,问他道:“你还要不要铃铛?走回去才有铃铛,躺在这里可不行。”
夜叉噘着嘴爬起来抓住大妖的袖子,嘟囔着,冷死了,累死了。
走过不久他的两条腿开始打颤,这时候茨木再将他拎起来,他便老老实实的坐在大妖胳膊上,清醒的时候头往外探着,大多时候是在沉睡。大妖感到胸口靠着冰冷的一团,隔不久就要叫他一次。小妖怪被吵醒的时候分外愤怒,但不消一刻便被路上的景色吸引,安静地睁着眼看。
夜里最冷的时候,小妖怪蜷成一团挨着茨木睡。茨木靠在树上,头顶不时有枯枝败叶落下,他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小心展平,一张一张仔细地看。他在其中一张停留一时,眉峰微拧,又仿佛下了决心般轻声说道:“成也好,败也罢,吾友,吾便要试一次。”
此时夜里分外寂静,小妖怪的身体在来回扭动,茨木将他拎过来放在腿上,正欲伸手探去,异变突现,夜叉猛然抬起头,咧开嘴诡异一笑,空洞的双眼中燃着冰冷的红光,仿佛一只饥饿到癫狂的狼见到猎物一般,疯狂地埋头啃咬嘴边的血肉,滚烫的妖血将他的舌头蚀烂,将他的牙齿融化,他的身体痛苦地战栗,但仍不顾一切,拼命的撕扯。大妖的手指被他咬断一只,他两手将其捧起,如同捧着一个珍宝,将脸埋下去狠命咀嚼,不时从他的嘴里传来骨头分崩离析的咯嘣声。
茨木双目微瞪,喝道:“夜叉!”
这一叫如同砸破冰层的石块,伴着他脚上铃铛清脆的一声,小妖怪僵在原地,血迹斑斑的双唇微张,滚动眼珠看着手里的东西,突然,他将那半截手指扔在地上,退离茨木好几步远,喘着气,颤抖道:“我……我太冷了,太饿了。”
他跪在地上,捂着脸抽噎,被蚀烂的皮肤往下滴着血。
大妖举起独手,断指片刻长好,他叹口气,说道:“吾不具形体,血肉对你来说没有用,反到可能被反噬。”
茨木向他摆手,“你过来,你的伤要弄好,不然要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