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酒吞的身体,哆嗦着将他的头颅放在上面,几次都对不准,他惊慌地摇着头,嘴里叫着残缺的吾友,吾友,那颗头颅因着他的颤抖滚落在地,他要伸手去捡,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他瘫坐在地上,那具躯体受不住力,僵硬地歪倒在一旁。

他挣扎了几下,手脚像被抽干了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嘴里不住地叫,吾友,吾友。地上的躯体和头颅都不回应他,他两眼干涸,哭不出泪,叫不出声,只能绝望地摇头。

吾友,我要到哪里去寻你啊……

酒吞背着那一双眼睛走,到了一处,怀里的铃铛拼命地响,他竟然在响声中听到一丝声音,他将铃铛放在耳边倾听片刻,双瞳猛然一缩,腾身便往前面找去。

一束光不知从何处打下,在绝对的黑暗中,突兀得像一道明亮的裂痕。在被光芒照亮的一片区域里,酒吞看到了茨木和自己断裂的躯体。

茨木正在竭力将他的身体补全,他只能用起一只手,笨拙地用骨针穿着自己的白发缝补,那根骨针在酒吞的皮肉里颤抖着来回穿梭,他的神情十分专注,双眼是空的,当酒吞的头不再掉下来后,他将他扶正,轻声叫道,“吾友,你睁一睁眼睛。”

他将血迹斑斑的手掌贴在酒吞的脸上轻蹭,声音中带着绝望的恳求:“吾友,你看一看我。”

他将那副冰凉的躯体紧紧抱进怀里,喊出的声音嘶哑,“吾友啊,我要去哪里寻你啊,我该如何陪伴着你啊!”

他怀里的躯体像镀了一层光的铜像,垂头闭目,一言不发。

酒吞就站在他的身旁,他握住他的手,亲吻他的额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应:“茨木,我就在这里。”茨木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只空着眼睛看那个已经是个死物的酒吞。原来那一天让他这么害怕的是这个梦,他明了,心底下涌起一阵酣畅淋漓的疼痛。

他含着泪轻笑出声,他要让茨木醒过来,告诉他,那些都是梦境,他告诉过他未来不可预知,但不会再让他独自一人,他要让茨木不论如何的都要相信他,他要他兑现他亲口承诺的依托生死的喜欢,只要他们能再紧紧相拥一次,不管前路如何,都死而无憾了。

黑晴明走进这一场幻境中,这一位他亲手杀死的老熟人,断然只会也是在梦里的。

果然茨木看得见他,茨木护着怀里的躯体,面色疲惫。

“你再往前一步,吾便杀了你。”

“杀了我,你怀里的那个就永远只是一具尸体了。”

“胡说八道!”他勃然大怒,“吾友这样的大妖怪,不具形体束缚,神游天地之间,精魄不散,就不会死去。”

“那你寻得到他吗?”

他像被戳到死穴一样萎蔫下来,但他依旧强撑着说:“吾愿意寻他至死。”

“至死也寻不到他的,他历练千年,早已经到了境界,脱掉肉体后便能成神,他成了神,便溶于万物,便成为万物,便能创造万物,他不再有酒吞这个名号,不再有欲,不再有一点偏私,不再有形体存在,这叫做神性。”

“不,不……”茨木慌乱地摇着头,“他是吾友,他是酒吞,他喜欢饮酒,喜欢明月,他对尘世还有眷恋,成神绝不是他的本意。他成了神,他就死了,我寻不到他,就不能陪伴他了,我生来就是为了要陪在他身边的,若是不能的话,那我也要死了。”

“所以我来寻你。”黑晴明用折扇拍打手心,神情和安倍晴明别无二致,“我们都有各自的利益要寻,所以不妨跟我做一个交易。”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躺着三条被缚着的蛊虫,一条漆黑,两条灰白。

酒吞僵住,转向茨木的眼神中带着深不见底的痛意。他对这种绝望感同身受,就在那场大雪中他抱着茨木慢慢消散的躯体的时候。天都黑了,什么太阳,什么希望,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来陪葬。

他试图将茨木唤醒,他阻挡茨木要去接那个盒子的手,这道光束摇曳了几下,却没有消失,他只能暂时地停止茨木的动作,但如果他醒不过来,这一切还是要发生的。

八百比丘尼终于从暗处走出,垂眼看着镀着光的酒吞和茨木,“没有用的,酒吞童子,他醒不过来的。如你所见,这些都是他的回忆。”

他转头望着比丘尼,脸上带着恨意。

“你居然还要让他再经受一次!”

他的法器承载着至盛的妖力浮于空中,诡异的,热烈的焰红将那一片天空燃亮,像两只血雾洒出的翅膀,他迅速抬手一击,比丘尼的身影却渐渐淡去,她的话语在黑暗中回荡,空洞异常。

“天命无法变改,未来已成定局。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结局,渡边纲的命里三魄终将成为大蛇的灵魂,茨木的献祭无法避免,你我也终将湮灭。”

酒吞周身伴着狂气,疯狂地喊道:“未曾发生的根本无法窥探,那些已成定局的,不过是自己也信了那个结局罢了,我去他的天命!我手里握着的才是我的天命!”

天地一震,整个空间缓慢地倾斜起来,骇人的灵压将他们层层包裹,茨木的身体被黑色的藤蔓缠绕,一个声音在他身边流连——献祭给我吧,我的执念,我的罪孽,茨木童子啊——

鬼使黑白惊恐地望着大漠中心翻起的沙浪,那是一个巨物,似乎是刚刚挣脱了枷锁,正肆无忌惮地朝着天空抬起头颅。

“阎魔大人,大漠中有一个……”鬼使黑向阎魔禀报。

“不,不止一个!”鬼使白跟在他后面气喘吁吁,“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个,它在不断地从地下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