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撑起身体认认真真地听,末了点点头,正色说道:“毕竟这一次你去的太远,生疏一些可以原谅,以后要多说一说,不能忘记夸奖我的心情。”
“……吾友说的是。”茨木呆滞地点头,脑中一片空白。
来日小刀睁开眼,竟然真的看到茨木在守着她,高兴得谁都不要,只粘着这个父亲,姑获鸟装作伤心欲绝的样子要下山去,小妖怪急得拉住她的羽翼,她这样一边一个,早就把酒吞忘在一边。
一大一小心比天宽,黏糊到半夜才浑身脏兮兮地从外面回来。
山中已经十分寂静,偶尔有夜行的妖鬼野兽发出簌簌声响,茨木原本想把小刀送回去,自己在外面随便找个洞对付一夜,谁知刚进了院里便看到酒吞正坐在石桌上喝酒。
他心想挚友断然不会是在这里等他,直接抱了熟睡的小妖怪往里面走去。
酒吞却叫住他:“你送了崽子就回来,我在这里等着。”
院下细风温柔,茨木灌了几碗辣酒,身上热起来,风便凉了,吹在身上很是惬意,他刚在泉里泡过,这时衣襟微,发间带着水珠,随风浮动,那张脸上笑容恣意,又举起杯酒映月,快活地说道:“对月极乐,当饮三百。”说罢便仰头一饮,酒水滴漏,蜿蜒从筋条分明的脖颈落下,消失在莹白胸侧。
酒吞托着头看他,觉得眼前的妖怪真是好看,若不是以前被尘缘绊住,该多么风华绝代。他口干身燥,但酒不解渴,月不驱热,只好转头过去,不敢再看。
碗中烈酒贴壁晃动,酒吞盯着其中涟漪,低声问道:“你还要继续修行?”
“崽子是当真折损吾不少道行,吾当潜心修炼,竭力站在吾友身旁,不辱吾友颜面。”
“你的野心恐怕不会就这么大。”他的声音波澜不惊。
茨木被看穿心思,便笑了几声,直率道:“吾友精明慧眼。世间万物,弱肉强食,外物皆不可靠,唯有力量是立身之根本,若是有更高的山,吾肯定要去见识一下那山头美景,却不是闭门造车,坐井观天。”
“既然你这样想,我自然拦不住你。”他转头对茨木说道:“不过我也有要求,现在崽子离不开你,这一年之内你都要留在山上,我助你越破瓶颈。以后你可以随时离开,但是不能将脚上的铃铛摘掉,那东西必须时时刻刻都要留在你身上。”
茨木兴奋道:“吾友明理睿智,更是慷慨助我,吾当感恩戴德。”
这话说出去一会儿,对面的妖怪却仍然盯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什么,茨木考虑一会儿,才想起是自己夸得不够,于是又毫不吝啬地搬出什么深海中的灯塔,尘世里的神明,甚至还有什么旱季甘霖,大公无私,乱七八糟地夸了一大通。
“嗯。”酒吞点点头,脸上松动不少,却仍是不怎么满意地样子。
他正儿八经地说:“要持之以恒,更要发扬光大。”
茨木笑道:“吾当勉之。”
他们举杯痛饮,放浪一夜。
这之后他们便常在后山,后山有崖,削壁直梯,邻不远是另一座崖壁,顶头隐在云雾中。茨木总说那边的山也是大江山,但像是被巨斧劈开推走,脱了出去。
峭壁断崖旁稀少草木,又有一方平台,当成切磋历练的地方最好不过。
酒吞丝毫不对茨木隐瞒,直接便向他展示自己能够达到的境界。茨木见识过他妖力全开的样子,那赤发真的是漫天燃烧的业火,周身飞沙走石,天地倒悬,日月无光,横扫万物更是如摧枯拉朽,鬼葫芦是他的法器,那时化成数丈之长,悬在空中,那血盆大口令人胆寒心颤,一般妖怪只是看着便不堪站立,要么逃之夭夭,要么跪地求饶,要是受上一招,便直接魂飞魄散,成几粒烟灰逝去了。
这样卓绝的大妖怪,让他怎么移得开眼!
茨木一身热血炸沸,只想化出鬼手与他痛战一番,酒吞却闭上眼睛,站在原地饮酒。他感不到那样磅礴的力量,热血难凉,不满意道:“吾友!放开手脚与吾一战!”
酒吞睁眼,眼里如深潭静水,他说:“来。”
白发妖怪便肆虐大笑,不掩獠齿,空袖下黑气凝集,生出结界,便有一只骇人的鬼手将不远处的鬼王从头裹上,再狠厉地捏下去,那一声响似要炸裂万物,销毁一切。鬼手爆裂,酒吞周身瘴气缠绕,脚下裂出深坑,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痕,近看是有白光缠绕,竟犹如一层屏障,茨木这样攻击数次,等酒吞的身形终于有一丝松动,正欲趁虚而入,却见那只大妖眉峰微拧,眼中迸出寒意,那些光芒层层荡开,略过地方空间如水蛇扭曲,茨木顿觉气息紊乱,凝不出力量,喘不上气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酒吞将他扶起靠在树上,在酒里滴一点血喂他喝下去,茨木抓着他的胳膊,目光灼灼,却因着气息不稳说不出话,只颤抖着双唇。
“和黑晴明那一战后,便能这样了。”他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答道。他以指为梳,慢条斯理地顺着茨木的头发,嘴里接着说道:“这也有你的功劳。”
他挣扎着还要说话,酒吞按住他的头,“现在先不用夸我,想办法疏通脉络,凝聚妖力。”
茨木点点头,金色的瞳孔炽热得如同八月的烈阳。酒吞想起他刚刚遇到茨木的时候,这只白发妖怪正半人半鬼,头大如斗,身细如柴,形容枯槁,面色无光,唯有这双眼睛,见识到卓绝的力量后便燃着光,再也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他突然笑起来,对茨木说道:“你若还是那一只小鬼该多好,我说什么那便是什么,我去哪里,你就跟到哪里,不论多远,总想着回来,那该多好。”
浩瀚苍穹,我若还是你的一方天地,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