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着酒吞指导,茨木的道行终于恢复几成,夸赞他的功力也日益增长,虽然比不上以前花样百出,但也是滔滔不绝,颇有以往的架势。

酒吞也养成一个毛病,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茨木在场,就必然要求他夸赞自己,还不能文不对题,比如他正在泡泉洗澡,这时要是茨木说一个机敏聪慧,他就不高兴,一定得让茨木重新说。

茨木因为这个恶补了几百本风尘文字,夸人的角度无孔不入,能把酒吞从脚趾头捧到头发丝,甚至都能把吾友胯下巨物雄伟壮观这类话说得义正言辞,让人叹为观止。

小刀每次听他这些话都要睡觉,久而久之也不要姑获鸟去哄,坐在他怀里一阵子,抱出去的时候小呼噜打得震天响。

一天夜里,茨木正在偏殿拓印一些新流妖怪的图鉴,一来二去忘了时间,直起身时月亮都要往东边去了,心想挚友断然已经入眠,便准备直接在偏殿休息,他刚整好长桌,酒吞从门外探出半个身子,叫他道:“还不来睡?”

他看到他的挚友独自守着烛火直到深夜,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只好想办法夸他,话还没出口,就看到酒吞摆手道:“今晚先不要夸。”

酒吞终于扔掉了茨木的破烂被子,也没有给他准备新的,

这一年的初雪来得晚,却极迅猛,似乎是山下的炮声炸出来的一样,噼里啪啦一阵子实心的白鹅毛下去,大江山的山头便像睡了一条银白大蟒,麟寒身亮,周身盘着寒雾。

大雪封山,环林闭合,鬼王摆明了闭门谢客,一行人却拄着木杖,硬是拽着旧年的尾巴死气白咧地上了山。

源博雅看到鬼王殿的大匾时,差点跪在地上扬天长嚎,天知道这一路上他们是怎么走上来的,没出京都时还是欢声笑语,暖阳满地,一到山上雾霭沉沉,幽寒刺骨,脚下更是出溜打滑,一步三颤,一路上四人都闷不做声,垂头丧气。

酒吞双手抱胸,撇着眼睛看看那蓬头垢面的四人,冷言道:“我这山头甚小,逃荒请到别处。”

晴明闻言递上一只礼盒,“听闻今年又要举办大宴,在下带着家眷来见识一番。”

他身后的三个脑袋正拼命往殿里面探,脖子都快要缠在一起,闪着光的眼睛忽闪忽闪。

“那我真是感激不尽。”酒吞两个指头捏着盒子,鼻子里轻哼一声。

本来他就不怎么待见这个阴阳师,一遇上便没有什么好事,不仅狡猾,还分外抠门。他们来看崽子时两手空空,理直气壮地赖在这里白吃白喝几天,吃饱喝足留下来一只姑获鸟,义正言辞道送礼物实在俗套,姑获鸟留在这里,既能照顾也是陪伴,鬼王省心,在下舒心。

这等厚颜无耻让酒吞觉得屈辱,他一只活了快要一千年的妖怪,脸皮居然还厚不过这只狐狸半妖。

于是他领着几个人到后院的时候,突然回头对晴明说道:“也不枉你一表人才,这新衣服穿在你身上,真跟个衣冠禽兽似的。”

晴明摇扇笑道:“谢殿下夸奖。”

源博雅看着他们,一脸迷茫。

他们真正要来看的白发妖怪正坐在殿里,手指不住在身前的图纸上点画,他眉头紧拧,嘴里念念有声,一脸浮躁,头顶炸着几根白毛。

姑获鸟去迎接晴明还没有回来,小刀没有人玩,外面又冷,便留在殿里粘着她的父亲。茨木正苦苦思考着今年大宴的花样,分不出心思去哄,直接把她揽在腿上,随便抓起几个手边的玩意儿扔过去。

小刀百无聊赖,又不困,便开始摆弄茨木的头发。垂下来的头发被编成几股小辫儿,又被几条彩色的布条缚着,小刀摇着他的袖子问:“父亲,好不好看?”

茨木眼看着前面,点头道:“好看,好看。”

这敷衍套话还没有出口,他就觉得头上一疼,低头一看,小刀正张牙舞爪地揪着那几股鞭子,瞪着眼睛嚷道:“那为什么不夸我!”

“夸你,夸你,父亲不是说了好看吗?”他腾出手把小刀抱下去,低头在她头顶轻啄一口,说着好看,真好看,却是嘴在曹营,眼在汉。

小家伙不依不挠地挣扎出来,爬到桌上捧起她父亲的脸,认真说道:“父亲夸父王也只说他好看吗?也这样眼睛看着别处夸他吗?”

茨木一怔,看看小刀竖眉吊眼,神色居然和他的挚友如出一撤,他一时哭笑不得,只好拿起那几股辫子,也认真说道:“这发辫独具特色,样式精巧,鬼斧神工,吾女天赋异禀,聪慧伶俐,吾甚是欣慰。”

“嗯——”她满意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坐回去。

虽然她根本听不懂什么鬼斧天工,天赋异禀,但知道她父亲是在认认真真地夸她,身心都十分舒服。于是她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滚进父亲的怀里,开心地说道:“父亲要继续保持,也要更加努力!”

茨木哑然失笑,干脆放下手头的东西,专心陪小家伙玩耍。

这时酒吞从门外进来,边走边说道:“安倍晴明他们已经安排妥当。”

“吾了解了。”他抱着小刀随口答道。

“嗯?”酒吞站在原地。

茨木见状赶紧补充:“吾友理明德贤,心胸宽广,做事雷厉风行,滴水不漏,茨木敬之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