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获鸟抱着熟睡的小家伙回去的时候,茨木呆滞地跟至里屋,他身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掉着水,发丝一撮一缕地黏在背上,酒吞跟在他后面,身上比他还要一塌糊涂。他引着茨木坐下,将他的散发拧干,用软布给他擦身,他的手隔着布料在他身上一寸一寸游移,觉出他的身体是暖的,涌动着蓬勃的生命力。
他停下来,哑着嗓子叫道:“茨木。”
茨木反应良久,才答道:“吾友。”
酒吞扔下手里的东西,欺身上去,死命将他箍住,像缺水的鱼一样喘着气,来势汹汹,用唇碾上他的嘴唇时却极轻柔,他伸出舌头翻来覆去地舔砥,越来越往里面侵略,等终于尝够了味道,分开时两只妖怪都气喘吁吁。
“不是会应嘛。”他笑道,“你会应的,你已经不是那些冷冰冰的石头了,你是货真价实的茨木。”他将头抵近茨木的颈窝里,闷声笑道:“货真价实的茨木。”
货真价实的茨木心神恍惚,他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过一次的缘故,他觉得酒吞仿佛不是以前的酒吞,自己也不是以前的自己。他记得以前的所有事情,但所有的情绪却都石沉大海,他的心里没有一点涟漪。
肯定是少了些什么。
他正想着,脸就被抬起来,酒吞直直地盯着他,质问道:“你的眼睛里为什么不是只有我?”
以往他看着他,瞳仁都要热切地缩聚起来,里面映出来的影子不会左右摇晃,就只是他一个,而今他的眼睛里有天有水,有旁边的窗子,有他身后的画,酒吞映在里面,就只和那些摆设差不多,空洞无神。
他以前从没问过茨木这个,所以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僵着。
他冷着脸将手覆上茨木的胸口,探出他的心脏一下一下稳定地跳动,一时间头上像是被浇了一大盆凉水,将存了几年的热切浇成一撮死灰。
“你故意的。”酒吞说,水滴沿着发线一颗颗掉落,顺着下颌落到地上,冰冷地一声响,“你故意把最后一片放在我心里折磨我,我拿不出来,也消磨不掉,更不舍得丢掉,被束缚得牢牢的,你自己落得一身轻松,逍遥自在。”
茨木于是搜肠刮肚找出几句话,磕磕巴巴地说:“吾仰慕吾友,从一始终,吾——吾敬佩吾友,吾友——吾友——力量强大——”
“你倾慕我,敬佩我,就是不喜欢我了,对不对?”
他沉吟一下,问道:“如果仰慕敬佩也不算做喜欢的话,那究竟是怎样的喜欢?”
酒吞看着他,绷着的身子突然松垮下来,他叹一口气,轻声喃着:“不是你故意的,是我自找的。”彻骨的寒意从里到外,紧紧将他裹住,他要的才不是心悦的喜欢,从冰冷被他磨砂的透热,装起来也要贴身放着,从来不敢懈怠,到了最后,他的茨木,却还是缺了一块。
我
茨木觉不出他的伤心,只是笑盈盈地说:“吾友这几年愈发宽宏大量,已经不会计较吾一时不逊。”
酒吞垂着眼睛,“生气有什么用,你又不会哄我。”
他看着茨木对自己笑,心里如一片冰川飞雪。
日光和煦,微风拂面,催人慵懒的春天像是真正到来了。
蜿蜒的石洞深入山脊,因荒废许久,寒气逼人,里面的几样摆设上灰尘厚积,破败不堪。茨木挑拣出几件能用的,剩下的破铜烂铁揉捏成团,准备直接扔出去。他把杂物处理干净,再引些湿风吹一吹,这个洞穴就又能住下了。
他在光秃秃的石榻上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埋头在柜子里翻找起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一阵子,一对手镯便被捡了出来。这也是他给崽子准备的,在他还没有搬到鬼王殿的时候,看见人间的小孩子手上有金镯子,说是有保孩子平安健康的说法,凡世中的信仰都源着神佛,他一只妖怪却要信这个,着实可笑,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十分虔诚地找到人间最好的工匠给崽子打了一对。
匠人看他出手阔绰,长得也讨人喜欢,于是说可以在镯子上雕一个花样送他。
“我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精细,真的是什么都行,瑞兽,花鸟,山水,只要你说出来,我绝对雕琢的让你满意。”匠人拍着胸脯,颇骄傲地跟他打包票。
白发大妖脑袋空空,半天想不出结果。
他说:“你给我刻一个葫芦吧,要凶戾霸气,气势非凡的葫芦。”
话一出口,屋子里等着的人都笑了起来,匠人手里的凿子都快要笑掉,他笑着说:“我可从来没见过哪个葫芦还能凶戾霸气,气势非凡的,这是要成精不成?”
茨木固执地说:“我就要一个葫芦,我就觉得葫芦好看。”
那匠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茨木逮着他一通比划,说干口舌,总算是雕出来两只像模像样的葫芦,那葫芦生在镯子的缺口处,尾部长牙,周身缠雾,戾气十足。
如今他看着那对镯子,也想不起当时的心境如何了,只是觉得这葫芦虽然也凶戾好看,却不如盘上去一条大蛇,尖牙利齿,让人看了就心生畏惧。他正想着,就觉得脚腕上的铃铛颤动起来,这是小刀在叫他,小家伙十分粘人,睁开眼睛看不到他就要哭的,茨木赶紧把镯子包起来放到身上,匆匆往鬼王殿跑过去。
这边小妖怪眼睛还没有睁开,觉不到茨木的气息,果然哼哼唧唧地要哭,姑获鸟要去哄她,酒吞却长臂一伸将她拦住。
她的父亲一脸严肃,小刀被这样盯着,也忘了哭,只抬着小脸看他。
酒吞两手放在她腋下,抱她起来,认真道:“如果你父亲这次来了,你就抱着他的腿哭,哭的痛一些,死活都不要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