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笑话他:“这么一件衣服,你就要像修满升天一般,嘴都要咧到耳根。”
茨木也不说话,只是笑。这件铠甲他从没穿过,却要一天擦上一次,他离开的时候,将它放在锁在柜子里,放在最下面,还用干净的棉布包了一层又一层。
这时他静静地看着碎片,突然就十分后悔,为什么当时就不愿意直接告诉茨木这铠甲就是他花心思专门为他打的呢?
后来他在后花园的石凳下寻到,在他们常常喝酒的山头寻到,在床底下他留下的木箱子里寻到,他渐渐明白,这些碎片都是茨木的执念,他那么想回去,即便是支离破碎也要拼命落在回忆里,而酒吞去寻这些碎片,就像将以前的日子又过一遍一样。
他寻到十几片的时候,崽子已经快要周岁了。
小妖怪十分欢实,一见他就伸出断胳膊让他抱。
“刀!刀!”小家伙拍打着他的脸,兴奋地在他怀里扭动。
姑获鸟酸溜溜地说道:“我抱着的时候怎么不高兴呀?小白眼狼。”
酒吞啄一下女儿的额头,柔声说:“不是刀,是父亲。”
小家伙喜欢刀,她还刚刚学会翻身的时候就老想摸姑获鸟的伞剑,酒吞给她削一个小木刀,她抱在怀里,睡觉都不撒手,到了学话的年纪,第一个学会的也不是“父亲”,而是“刀”,酒吞取不出来名字,干脆就叫她刀刀。
她听得懂父亲的话,嘴里却拐不过弯,费劲全力叫了一声:“呼叽!”
周围的妖怪都忍不住笑起来,小家伙知道他们在嘲笑她,气呼呼地把脸扭到一边,不理他们了。
酒吞拍拍她的脸蛋,轻声说:“走,父亲带你去看雪。”
这是这一年入冬的第一场雪,他们走到殿外的时候雪粒还很小,像是为了敷衍这个任务匆忙凝成的一般,即便如此,小家伙也十分兴奋,她伸出手去抓那些雪粒,拿到眼前看一看却发现它们不见了,她高兴地挥舞双手,向父亲叫着:“刀!刀!”
却见她的父亲双目缥缈,不知看向何处。
第二年的时候,大江山的碎片已经被找寻殆尽了。
一些碎片散的太远,被一些妖怪吞噬,寻过去的时候免不了一场搏斗,酒吞独自处理这些伤口,冷不丁就想,为什么没人来问问他伤势如何,是否疼痛呢?虽然他肯定要说无足轻重,不足挂齿,但是没有人,他做的这些就像是没了任何意义。
他摸一摸盛碎片的袋子,没有温度,也没有回应,只能用手掂出那一点可怜的重量。但他仍然放它们在身边,那些漆黑的东西映日有暖色,披月盈青光,像极了大妖的眼睛。
他喝酒依然喜欢拿两个酒盏,自己手里拿一个,另一个放在身侧,也倒满。他只喝手里的酒,另一杯就让它满着,等他看天上的月亮变成两个的时候,便对着身旁的空气嚷道:“你怎么不喝呀?是看不上这酒,还是看不上我?”等上一会儿,没有回应,他便拿起另一杯酒仰头饮下,喝罢又不明所以地笑几声,“哈,是我输了,我喝。”他似乎是在跟茨木对饮,醉得一塌糊涂,一觉醒来看见自己还在原地躺着,身上也没有衣服,莫名就有些委屈,坐在地上生一会儿闷气,没有人来哄,也只好自行整理干净,等抱着崽子出了门,又变成强大的鬼王和父亲。
后来他又入人世,下地狱,游荒川,将他们以前停过的地方翻个透彻,只要是跟他有点关系的,都要去问一遍。
阎魔那里存着一片,酒吞去的时候满面汗痕,双唇干裂,肩甲上风痕列列。她见了酒吞抚掌大笑,对身旁的判官说:“你看,我说了他肯定会找过来。”
清秀的书生眉头紧皱,他目不能视,但万分的不解还是写在脸上。
“茨木要化鬼时,于人鬼间挣扎,殒了大半条性命,你不来,他失去一条胳膊,行不稳走不动,妄想吞食他的妖怪成群结队,你不来,现在只是为了小小的碎片,你就来了,为何?”他问。
“你一个愣头小妖怪,懂得什么?你自己本来就不明白,还听阎魔瞎讲,我更懒得理你。”他向判官伸出手,“把它给我。”
这一片算是找到了,但他被判官这么问,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因为他根本就回答不出来。他也忘记了自己当时究竟在忙些什么,可能是在喝酒,也可能是在游荡,茨木在哪里,在干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
荒川那里没有碎片,却有几坛子酒。
他说:“那家伙脑子里也不知道装的什么,逮了几百斤的海兽虾蟹,还耐着性子将它们洗剥干净晒起来,也不吃,往里面扔进去几坛子酒,他说等那些那些东西碎成粉末,酒才算沉好。”
他的手放在酒坛边沿摩挲,话锋回转,“不过这酒呢,被他胡乱一弄,还真生出不一样的漂亮味道来,我也甚是喜欢,不如这样,你我各自一半,如何?”
“酒是我的酒,做酒的人是我的人,在你这里放一放就成了你的酒,你的脸面真是比天都大。”
荒川见他不依,缓口道:“那我只留一坛,剩下的你都拿走。”
酒吞也不说话,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拳,荒川扔下扇子,一脚飞到他胸口,两只大妖只拳脚来往,嘴里骂骂咧咧,像极了终日在酒肆里头无所事事的山野莽夫。最后酒吞胸口泛着青,抱起几大坛子酒走了。
荒川坐在地上喘,看他要走,便擦一擦嘴角的血迹,问道:“不吃了饭再走?”
“不稀得。”他连头都不回。
转眼绿柳抽芽,小刀已经能满地乱跑,一口乳牙参差不齐,最喜欢咬酒吞的手指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浸着酒气,一会儿工夫小家伙就东倒西歪,再过不久就要倒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