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那开口的人把话说完,郭英乂就轻哼道:“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讨个公道,我们与情于理,都不该阻挠。总不能让人没个发泄的去处,是不是?”
既然郭英乂这么说,其他人也就不再多言。等到这位郭三郎点齐了家将出门骑马呼啸而往鄯州都督府去了之后,散去的小军官们三三两两各归各处。这其中,两个关系不错的中年军官骑着各自的坐骑走了一箭之地,其中一个身材低矮的突然低声说道:“这次的事情,你不觉得有些蹊跷么?”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是啊,长安的禁军虽然骄横,可也不是傻子,刚到鄯州,群殴也就罢了,竟然还当众动刀,甚至于死三人伤四人,这等后果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好勇斗狠也有个限度!”
“而且,我事后到得早,查问过一个伤者,说是之前群殴的时候,两边都有约摸二十人左右,打到最后,禁军先动了刀子,可听说是鄯州都督府的府卫来了,就赶紧仓皇撤退,因为伤者不少都没法动弹,落到鄯州都督府的人手中也就是一顿军法,所以鄯州军也是一样,能跑的人就把其他人丢下了。伤者说是说禁军在撤走的途中,为了泄愤而突然折返下了杀手。可因为仓促,他也只看见行凶的两三人是禁军装束。说到底,这件事疑点甚多。”
“可如若是栽赃陷害,谁会这么干?”另一个马脸军官陡然之间面露凝重之色,轻声说道,“难不成是叛胡康待宾余孽?可这都多少年了,再说他们的根本之地在朔方,又不是在鄯州。”
“而且,知道鄯州都督府会派出府卫来弹压这种事,非长年在鄯州军中,是办不到的。”
说到这里,两人不禁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心中凛然。但是,两人都不过只是旅帅,在驻守在鄯州城内,足有一万五千人的临洮军中,和他们同级的一共有三十个,再算上更上一层统兵千人的校尉,然后是裨将偏将以及一正一副两位主将,他们根本就算不上号,这还不算陇右节度所统其余军镇守捉。就连所谓的队正旅帅之类的称号,也和各州折冲府下辖兵马的那些队正旅帅不同,并非正式的军阶,只要上官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免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且去茶馆。”
鄯州靠近吐蕃,商人将蜀中茶叶运送到这里,然后在赤岭与吐蕃人互市,然后用马将茶叶往逻些转运,这条路虽然比雅州通往吐蕃的那条小道远上不少,可因为好走,选择这条路的商人更多。正因为如此,要说鄯州如今的饮茶之风,竟是比长安洛阳这两京更盛。再加上西北饮食多肉多油腻,军汉们常常需要这么一口茶来解腻,至于品种之类的,倒是没人那么挑。故而茶摊远比茶馆风行,两个人上茶馆,也是求一个清净。
到了茶馆中挑了个僻静座头对坐了,两人方才低声斟酌起了这次的事情。他们在一众旅帅之中,是以军阵出众闻名的,相比自身武艺,两人全都脑子异常活络。反反复复商量剖析了好一阵子之后,两人想到刚刚郭英乂那慷慨激昂的态度,想到这位郭家三郎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即便只是柔远府果毅,之前就硬是敢伸手抢下了左厢兵马使之位,马脸军官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事情……不会真是郭公子指使的吧?”
“如果别人查不出也就罢了,可要是查到这一关节……”低矮军官打了个寒噤,声音一下子压得极低,“这次栽赃的可不是寻常人,而是长安禁卒!而且此次派来鄯州的,杜中书名声赫赫,而那位李将军也据说曾经在朔方多有军功,要是这两位不肯低头,那时候闹将起来……”
“二位分析得着实不错,杜中书也好,李将军也罢,都是不会被人糊弄的人!”
正在说话的两人闻言登时打了个激灵,等到发现这偌大的茶馆中空空荡荡,大门也已经关上了,除却自己两人之外,只剩下了说话的那个年约四十许的大汉。尽管对方只是随随便便那么一站,可虎背熊腰,身材健硕,给他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危险感。就在马脸汉子面露凶光,本能地伸手按向了腰侧长刀的一刹那,低矮汉子却将其按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沉声说道:“在下马杰,敢问这位仁兄尊姓大名,缘何偷听我二人商谈?”
“我在这茶馆已经整整三日了。鄯州军民都爱茶,可大多都是上茶摊去,到这种茶馆来的,多是图个清静商量事情,所以,我死马当成活马医,到这里来蹲着试了一试,没想到竟是撞见了二位心思细密,而又慧眼如炬的。”说到这里,因见两人更加警惕,来人方才坦然一笑道,“在下杜中书门下,从者赤毕。”
从缘何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正好听到自己二人的说话,到自己的身份,此人都说得清清楚楚,但正因为如此,马杰不禁感到一颗心猛然沉到了底。这要是别的不相干的人,抑或是只想投机的人,那么他们还能虚词搪塞,可此人竟然自陈是杜士仪的从者!尽管从者多半是家仆,可此人气势不凡,纵使真是仆人,也绝非普通仆人。而此刻茶馆的大门紧闭,安知外头不会有禁卒把守,安知不会有贵人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