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佺一怒之下正要走,可随即就感到一只袖子被人死死拽住。转头发现是杜士仪,他不禁大为错愕:“杜中书缘何拦我?”
“我既是和李将军一路同行来鄯州,于鄯州本地军民来说,自是视同一伙人。如此一来,我之友人替禁军开脱,试问就算范大帅肯相信,鄯州军上下能信能服否?再者,只有人证,又没有其他物证,只消一句空口无凭,就能让你我哑口无言。”
李佺刚刚是一时情急,此刻冷静下来,不禁转过身来。等到杜士仪松开手后,他缓步来到主位坐下低头沉思了一阵,继而就抬起头恳切地看着杜士仪道:“若非杜中书以实情告我,又指点迷津,恐怕我就要因急怒铸成大错。如今之际,鄯州军因此而群情激愤,又有人在鄯州都督府外集结闹事,我确实有些乱了方寸,倘若杜中书还有什么妙计,还请不吝告我。”
和这样谦和稳重而又知晓进退的老者共事,还真是愉快!
杜士仪当即笑了笑,把坐席挪到了李佺跟前,这才轻声说道:“当此之际,自然是先把真凶绳之以法……”
河西陇右是整个大唐战事最频繁的地方,没有之一。相比直面奚人和契丹的河北,直面突厥的朔方,这里往往要应付几面的威胁,西面是吐蕃,北面是突厥,此外还有聚居河陇的降胡。
这些胡人多半是突厥和铁勒兼且有之,时降时叛,故而河陇之地,驻扎有大军将近十五万。其中,陇右节度使管军七万人,主要分布在鄯州、河州、洮州、廓州。其中,至少有两三万聚集在鄯州城内及左近。军中士卒多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世代军门,而不少中下层军官也都均为河陇本地人。
相形之下,整个鄯州的平民,却只有两万出头,竟是堪堪和军人的数量持平。
正因为如此,这场突如其来的事变,让鄯州军上下群情激愤。于是,曾经驻守鄯州长达七年的郭知运之子郭英乂家中,自然一时来了好些军将。尽管郭英乂这个左厢兵马使只是使职,论及真正的官阶,他只是鄯州柔远府左果毅,也就是说,他这个果毅都尉只是柔远府折冲都尉的副官。可正经的官阶,哪里比得上郭家在鄯州多年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别说柔远府折冲都尉在他面前根本就不敢拿大,就连鄯州刺史范承佳也不得不对他礼敬三分。
此时此刻,面对那些年纪大多可以做他父叔的长辈,他便站起身抬了抬手,继而慷慨激昂地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朝中派杜中书和李将军前来鄯州,是为了监赤岭立碑事,并接待吐蕃使节,如今既是他们麾下出了害群之马,自然应当依法处置。这一点,我一定会在范大帅面前据理力争,而杜中书和李将军那儿亦然。若是有人想要包庇他们,那我绝对不会容许!”
“不愧是郭三郎!”
“有郭公子做主,我们就放心了!”
“我们可就等着郭将军这一句话!”
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郭英乂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紧跟着就再次举手示意众人静下来。等到四面八方再也没了一丝杂声,他方才气定神闲地说道:“但是,请杜中书和李将军严惩凶手固然不错,但此次事变,鄯州军的士卒也有动手,故而我们就应该先做出一个样子来。也就是说,但凡那一日参与群殴的士卒,一律行军法严惩不殆。如此,想来范大帅也好,杜中书和李将军也都无话可说,就是有人不服,把官司打到御前,也是我们有理!”
今天聚集到这里来的,既有那些死难者的上司或亲属,也有与此无关,只是心中愤恨的低级军官。听到郭英乂这么说,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不禁都觉得这是最稳妥的做法。尽管行军法也就意味着那些受伤的人要挨军棍,但身在军中,犯错受罚是家常便饭,既然吃着军饷,皮糙肉厚的军汉挨一顿棍子受些皮肉之苦,总比事后被人认为是鄯州军骄狂不听节制强。于是,随着一个最老成的军官出言附和郭英乂的提议,其他人纷纷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
见人人服膺,郭英乂自是志得意满,当下他便义正词严地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代各位去范大帅面前表明此意,届时就不怕有人责我们不公了!”
“不过,郭公子,那鄯州都督府门前陈情求告的三户家眷,不知道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