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贵幸时,宫廷之中的宫女、名马、珍奇……但凡姜皎看中之物,李隆基都会毫不吝惜地下赐,就连宫中草木亦是如此。然而如今一朝见罪杖刑流配,当一辆马车十数家人从姜宅徐徐出来,经由城门黯然离开东都之际,却是连送行的人都几乎不得见。熟识相厚的人家大多早一日便送了程仪,也有少数怕事的人也不见,礼也没有,陪伴在马车之侧的姜度走在官道上,只觉得心中满满当当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
当耳畔传来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时,他也丝毫没有回头,直到他听见有人扯开喉咙嚷嚷了一声:“姜四!”
愕然回头的他看见两匹马几乎并行疾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从人。随着人趋近到只有一二十步远,他一下子就认出崔俭玄身后的那人是谁,一惊过后也来不及吩咐什么,连忙拨马迎了上去。相见之际,他忍不住苦笑道:“别人顶多送了程仪就躲了,你们两个就不怕给家中招祸!”
“怕什么!之前马球场都被河南府使人查封叫停,窦十郎直接把一应都转给了我,再加上你这些,如今我是独家经营一人做主,我怕个鸟?”崔俭玄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这才看着同样靠边停下的马车,低声问道,“楚国公还好么?”
“大约坚持不到钦州。”尽管这话从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人口中说出来,难免悲恸黯然,但姜度面对这两个特意来送行的人,还是说了实话,“能否支撑到出了河南府境内,都说不准。”
“那你还……”
崔俭玄大吃一惊,正要嚷嚷的时候,却被杜士仪一个手势拦住。策马上前一步的杜士仪瞥了一眼那辆装饰简朴的马车,他只需稍稍想象就知道坐在马车上会有多颠簸,再加上五十开外的姜皎经那六十杖之后必然伤情严重,他立时明白姜度所言不虚。想想姜皎此次也没有上书再请宽限抑或其他宽宥,他隐隐之中便猜到了这位楚国公的决断,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
“楚国公真是一片苦心……姜四,此去路上你自己小心些。若有什么事情,尽管送信到观德坊来。只可惜,崔十一和舍妹的婚礼,你是来不了了。”
“看我这一昏头,竟是忘了你是要成婚的人了!唉,连你的傧相都做不成!”姜度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见崔俭玄欲言又止,他便笑道,“只不过你比新娘子还漂亮,回头可别让人笑话了!我眼下也没什么可送你当贺礼的,这块玉佩你收着!”
扯下腰间一块玉佩不由分说地塞到崔俭玄手中,他便意味深长地说道:“等日后我回来,再用合适的贺礼换了这块玉佩!”
第337章 拼命杜十九郎
才刚因为天子虚怀若谷宽容纳谏,最终留任门下省左拾遗的杜士仪,竟是和崔俭玄师兄弟二人一块去送了获罪流配的姜皎!
东都洛阳四面八方的官道原本就是往来车马最多,每日各等进出京城的官员也不少。再加上杜士仪本就颇有名气,崔俭玄亦是东都土生土长的,认识的人更多,因而他二人和姜度话别的情景,竟是有不少人认出了看见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转眼之间人尽皆知。背地里议论杜士仪胆大包天的人不少,摇头叹息太不知收敛的人也不少,但更不少的,却是怒发冲冠恨不得四处找东西砸以求泄愤的。
傍晚时分,当王守一来到张嘉贞位于南市之西思顺坊的私宅时,便是一脸森然怒色。他径直踏入了张嘉贞的书斋之后,竟是不避书童家仆,声色俱厉地说道:“那乳臭小儿这等狂妄大胆,张相国便打算一直如此放任不理不成?”
张嘉贞昔日和王守一颇有交情,因而为相之后自也常常悄悄透露一点消息过去,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要命的节骨眼上,王守一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来见自己,甚至当着下人的面指摘杜士仪!
面沉如水的他恼火地斥退了伺候的人,这才冷冷说道:“驸马应该知道,我已经奏了他妄议国事。可宋广平公然出来袒护他,圣人又回心转意,我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