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一面露讥讽,本想再刺上张嘉贞两句,可想到如今是唇亡齿寒,他便硬生生忍耐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心平气和地说道:“张兄,我们俩情分非比寻常,我却也不必和你拐弯抹角。姜皎阴附惠妃,谋倾中宫,本就是罪有应得,可那杜士仪竟然为他开脱,不是同谋同党,亦是其心可诛!再者,昔日他对蓝田县主穷追猛打,焉不知是因为当初在奚地和固安公主有私情?总而言之,此子殊为可恶,而且屡次冒犯张兄,莫非张兄就比我能忍?”
张嘉贞确实打从一开始就对杜士仪没多少好感,而如今这种观感也比从前更强十倍。因而见王守一已经把话摊开来说,他便索性直说道:“宋广平对其激赏有加,源老头对他亦是颇为看重,更何况过了这一关,他又在门下省,我纵使是宰相,可总不能把手伸到源乾曜的手底下去!”
“那好,此子先放在一边。张兄可还记得,我之前对你提过的事?”王守一却也不再一味相逼,而是突然话锋一转。见张嘉贞面露疑色,他方才淡淡地笑道,“我此前说长安不稳,本就不是信口开河,三五日之内,长安告变的信使必然会抵达东都洛阳。到时候,你就可以用我此刻之计了……”
他一改刚刚进来时那大大咧咧,却是走到了张嘉贞身边,声音一时变得无比低沉。等到听他说完,张嘉贞面色陡然大变,竟是不可思议地盯着王守一问道:“此话当真?须知这可是捅了天的!”
“此前我做的那事情可有一星半点纰漏?不引蛇出洞,哪里能保江山万年。再说了。”
见张嘉贞果然不做声了,王守一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源老头这个宰相,当年和姚崇共事就是个应声虫,若非姜皎举荐,也没有他的今天。如今没有人一个劲在御前为他说好话了,他还有什么本事和你相争?至于宋广平,他罢相本就是因为得罪的人遍地就是,更是不可能取你而代之。而张说一时半会却也不必担心。只要此事能够和前事彼此呼应,你何愁不能在政事堂一言九鼎?”
不论外人如何议论筹谋,杜士仪再一次位列常朝时的门下省左拾遗之列,朝会赐食后再次踏入自己那熟悉的直房,面对的便是一张张笑容可掬的脸。不管这些人对自己的归来是真心高兴也好,抑或只是装模作样,他都客客气气再次一一厮见了。而等到午时照例有人用食床送了饭食进来,窦先却异常热络地力邀他同席,吃喝一阵之后就压低了声音说道:“原本杜贤弟的空缺,早就有人看准了,只可惜这次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也以为此番必然要到岭南数星星,不想圣人虚怀若谷,容我重回谏官之列。”杜士仪很是谦虚地颂圣,一副对窦先的话听不懂也不在意的样子。
当初杜士仪初为谏官,窦先就代表同僚们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结果被他一篇文章漂漂亮亮应付了过去,接下来杜士仪又是冲杀在前,此次更是干脆还封还了中书省的制书,自己却安然无恙,攻击力和防御力如何,这已经显而易见了。因而,杜士仪这会儿虽显得谦虚谨慎,窦先却没有就此退缩,接下来又是絮絮叨叨拐弯抹角明示暗示了好些话,言辞间只有一个意思。
看上那个空缺想要设法安插人进来的,是中书省中书舍人苗延嗣……换言之,背后便是中书令张嘉贞!
不论是否有这么一回事,杜士仪心里都异常明白,这一回他是彻底把张嘉贞得罪到了死处。可张嘉贞对付姜皎的手段雷霆万钧也就罢了,又想连他一块拉下马,他也只能豁出去。更何况,打从当初因固安公主而起的蓝田县主之事开始,他就已经得罪了王皇后,债多不压身,与其瞻前顾后,他也只能先一条路把诤谏直臣扮到黑了!
他既是重新复职,下午和晚上的当值自然一时半会还轮不上,源乾曜和裴漼又体恤他如今正是嫁妹的时节,自然更授意给杜士仪减减担子。于是,用过午饭之后不多久,杜士仪便清闲自在地出了洛阳宫,回到了自己的观德坊私宅。才刚在门前下马,他就只见一个家仆迎了上来。
“郎君,千宝阁刘胶东早上就来了,娘子留他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方才走。”
“我知道了。”
杜士仪的书斋中虽然书卷极多,兼且宽敞明亮,平时多一个人并没有问题,然而杜十三娘大多数时候都顶多从书斋找到自己想看的书带回房中看,哪怕看到崔俭玄毫不客气地霸占书斋,如今崔十一是回家去了走了,她也从来不曾雀占鸠巢。此刻在房中看书的她得知兄长回来了,连忙站起身快步到门前,却险些和正要进来的杜士仪撞了个满怀。
“阿兄这么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