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之中,唯有“毁誉参半”可言他一生。
“咳咳咳-——”穆昭帝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低声笑起来,呛到了自己也毫不在意,道:“可这‘明君’的样子,你可是没有见到半点,是吗?”
“朕算着,珏儿封郡王的时候,你方六岁。那是勤元二十二年的事了,珏儿的舅舅二出韩厥关,奔狼坡大捷,逼退李氏部族三十余里,拓黎国北境。次年,李成阙称臣,那是朕最快活的时候。”
白秉臣看向他的神情终于带了一丝松动,他听说过那场大战,俞皇后的弟弟俞广铖为忠肃大将军,领着自己年方十六岁的儿子俞佑分道而行,轻兵夜行,越过一线谷,直捣李氏部族腹地,奔狼坡大捷。
俞家一门出双将,上阵父子兵,着实是一时美谈。经奔狼坡一役后穆昭帝封俞佑为华明将军,从此封号可见寄予厚望。只是天妒英才,俞家儿子未满十八因病早逝,忠肃大将军也因此一蹶不振,战死沙场。
“若是俞家还在,你今日恐怕踏不进这宫门半步。朕,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说至此处,穆昭帝眼含可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感念早逝之人,俞家若泉下有知,也必会感恩陛下厚德。”
穆昭帝眸光微闪,翕动嘴唇,终是轻声问道:“你不会让我见珏儿最后一面的,对吗?”
“景王殿下正在外郊练兵,恐怕赶不回来。”白秉臣没有说赵珏就被拦在宫门外头,穆昭帝还没有闭眼,自己还没有拿到圣旨,一切未成定断。
“那赵祯呢?你也不准备让朕见他?”穆昭帝眼中最后一点希冀随着白秉臣的话黯淡下去,“你是怕他知道,朕的死,是你一手在背后操作的?”
“陛下若真的想要见太子殿下,便不会到此刻才说了。”白秉臣温声道:“更何况,陛下是久病成疾。”
“好,好。”穆昭帝颇为悲凉地笑了两声,语气陡然犀利起来,似是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厉声道:“白秉臣,既然你选择了赵祯,便牢牢地记住你当初选择他的初心!”
他死死地抓住锦被,努力地想要支起半个身子看他,却因为力竭只能勉强地转过半个身子,可一双浑浊的眼中迸发出了往日的华光,似鹰一般牢牢地锁住他,像是在用这样的眼神逼迫他答应。
白秉臣沉静地看着穆昭帝,深深地俯下身子,对着他做了最后一拜,“臣谨遵陛下教诲。”
他久久伏着,没有起身。
他能听见重物落在锦被上的沉闷声响,随即是重重的喘息声,穆昭帝极轻地落下一句话,他的话音太弱,白秉臣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
他似是自语般地呢喃了一句,“天生一代人,自了一朝事......”
白秉臣贴近床头,屏住呼吸确认这游丝般的声音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可等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慢慢地抬起头,穆昭帝已经合上了眼,在他因病消瘦的脸上白秉臣竟然看到了一丝安详。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白秉臣轻手轻脚地去拿他枕头下的圣旨,摸到一半,愣住了。
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两封旨意,枕头下只有一个卷轴。
......
“我一直不清楚那句话是不是我的错觉......”白秉臣拧着眉头,从那段记忆中抽离出来。
听完这件事,梅韶说不出什么,前面穆昭帝的怀念之语还可以归结于人在将死之前习惯回顾自己的一生,可最后那一句若有若无的话却更像是一种嘱托,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勉力箴言。
可他怎么会向一个杀死自己的臣子说这样的话......
白秉臣侧过身子,对上梅韶的眼睛,道:“或许,这才是先帝真正想要告诉我的话。”
他的眼中漫过浓郁的悲伤情绪,问道:“你知不知道景王身死之前,也说过一句话。”
梅韶愣了一下,想起在落枫斋中凌澈说的话,眼中顿时涌上了不可思议的情愫,缓声道:“他说......”
“我输给的是天命!是黎国的天命!是黎国的天命需要一个赵祯,而不是本王就比不上他赵祯!”
两人显然都想起了赵珏自刎前放肆大笑时的狂言,彼时看只觉得景王临死之前大放厥词,是不甘和愤慨,如今想来,却是彻骨的悲凉。
两人眼中皆是一黯。
“我选赵祯是因为他备受先帝冷落,完全没有接触到辅帝阁的可能,在诸皇子中,他是最干净的,也是最能下得了狠心去夺位弑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