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博腴接到章仪宫来的消息,让他火速前往天禄阁,报信人语焉不详,他只当是梁珩有急事相商,连车也来不及套,策马直入禁宫。然而阁中等待他的只有三个人,新晋案前议郎邓飏、廷尉左监江枳,与黄门侍郎信州。
“陛下呢?”段博腴问。
三人俱用惊恐的目光瞪他,并递上一封帛书。
原来并非天子急召,而是三人关起门来着急上火,百般无奈,忙请了丞相来处理这厢棘手事宜。
段博腴粗粗看过帛书,他的神情从初时与三人无异的惊讶,逐渐平静下来,最后转为沉思。
“陛下要禅位与川南王世子梁珠?”
邓飏大叫:“陛下不见了!失踪了!”
信州连忙确认门窗紧闭无误,以免走漏风声,引起恐慌。段博腴道:“章仪宫已找遍了么?找不到人?”
邓飏道:“还要怎么找?掘地三尺?!那怕是要天下大乱!”
江枳虽也没见过这场面,比之邓飏又要冷静许多:“想要瞒住消息,并不容易。正月后群臣返朝,金殿之上总不能不见皇帝吧?丞相有何高见?”
段博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陛下。江大人说的是,至少节后返朝前,绝不能传出流言蜚语。还要委屈两位大人管好口舌,待在家中减少走动。”
“是是……”邓飏全然六神无主,他才做官没两天,就遇上皇帝禅位跑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此时段博腴说什么他就是什么。然而江枳却觉出不对,不要走漏消息,可以理解,待在家里不要外出走动是为什么?
段博腴请二人走出天禄阁,高台上是十来个被坚执锐的阁卫精兵,打头的将官怀抱铁盔,面容俊逸却阴沉,正是与江枳有过一面之缘的段延陵。
阁卫上前将两人团团围住。“二位大人请。”段延陵淡然道,一手扶住剑鞘。
末冬的寒凉钻进骨头缝,江枳猛地一个激灵,他在官场已久,经历了韩阀倒台宦官上位,如今宦官伏法,下一个又轮到谁家起高楼?
“丞相这是何意?你将我们关在府中,谁来寻找陛下?谁来应对变故?”
“自然是我。”丞相谦虚地说,如同等待已久的池鱼终于咬钩,露出欣然微笑。
汝阳,芙蓉巷。
路两旁有涓涓细流,水沟重又活泛起来了,在清晨冰凉而朦胧的薄雾里散发着清新的水汽。沈家门户紧闭,失去效力的封条经历风吹日晒,歪斜地搭在门环上。
青苔覆满门阶。
一辆篷车在门前短暂停留,很快继续前行,直到巷尾崔家府门前。车夫翻身下辕,前去叩门,片刻后大门开启,门后却不见人。沈育正疑惑,忽然脚下一沉,他低头看去,竟是一只肉球抱着他小腿。
肉球转一转,转出双玉子般的黑眼睛。
沈育由衷道:“哇……”
“小习!又乱跑!”马上有大人追出来,差点与来客撞个满怀。挂在沈育腿上的肉团子立刻滚走,好奇地攀爬马车。
“沈……”崔季似不敢相信,“沈贤弟?!”
沈育笑道:“是你儿子?”
“啊……是,是我儿子,”崔季语无伦次,“贤弟你怎么回汝阳了?你不是在望都?前段时间城里抓单官,闹得沸沸扬扬,听说是宫里三宦造反,被镇压了?!”
“辞官了,回老家住几天。”沈育一笑。
马车里哎呀一声,两人这才想起被遗忘的肉团子,梁珩一只脚被那小孩儿拖着,蹒跚下车,与崔季四目相对。
崔季:“…………”
你说的辞官……辞的是哪个官?
崔家还没有接待过规格这样高的贵客,尽管全家只有崔季一个人认识梁珩,并且沈育再三说明,梁珩已经禅位了,他仍然表现得坐立不安。
崔夫人倒是浑然不觉。她是个知书明理的闺秀,从前沈育还是戴罪之身时,就收留过他,如今拨云见日,一切冤罪都已平反,更是热情地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