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赝君 麦客 2171 字 2022-08-27

学塾隔壁的宅院是崔季私产,沈育事前确实不知,他也没想到官兵在全城范围内展开搜捕,势必要将他捉拿归案。

想当然耳,沈氏一门从郡守到夫人,从夫子到学生,尽数引颈受戮,独独缺他沈育,幕后之人做梦都想要他项上人头。

谁包庇他,谁就是死。

崔季半点不怕死,归家途中还去药铺抓了止血的药材。“城中到处都是单官的眼线,”崔季说,“我不敢叫来大夫,只有几味药材,回去将就捣碎了给你敷脸。”

他注意到了沈育嘴角不断渗血,多半是口中有伤。

沈育问:“你不惧单官?”

崔季犹如被他侮辱了,讥嘲道:“我家世代清正,单狗敢尔!”

沈育说:“我家也世代清正。”

崔季立马住嘴,神情间有同病相怜的苦闷。

芙蓉巷,汝阳郡叫得出名字的四大家,两家居头,两家居尾,崔府的马车从巷口驶进深处,道路两旁尺余宽的水流里芙蓉花粉团锦簇,熏风挑起帘角,沈育那双骷髅般的眼洞看见花丛中沈府大门贴上肃杀的封条。

沈崔马谢,汝阳四大家,最初并不做官,也不经商,乃是以教书育人闻名,号称天下学阀。百年间宗师辈出,南朝才子得以名列《人物品藻》者,多数皆是出自此四家,其学风之盛,为南亓朝廷输送了不知凡几的文士清流,民间甚至以“登龙门”称呼那些得入四家治学的秀才。

沈矜、崔显、马贺、谢览,并称汝阳四皓,贤名在外,却州府连辟而不就,守着书房方寸之地,只管读书作文章,乃是汝阳郡最富德望的四位师长,如今已去其一。

物伤其类,沈府伏诛,崔家也显得了无生气,下人拖着沉重的步伐为主人停车拴马,烈日晒得每个人像戴着干涸的面具。

沈育跟在崔季身旁,下人们默契地并不多问。多事之秋,须得管好眼睛与嘴巴。

这当口,作为一家之主的崔显却不在汝阳。

崔显是崔季的父亲,与沈育之父沈矜齐名的学塾夫子,朝廷聘人教书,曾给汝阳四皓都下过诏书,只有沈矜胜任了这份工作,因此后来被授以郡守钤印。

“我父不在,家中就是我说了算,”崔季领沈育进堂屋,“你放心住下,崔家没有两面三刀的小人。”

堂屋里,崔季的妻子也在。她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见到丈夫身后跟着鬼似的人,也发出了同鱼贩妻一般无二的尖叫。

“叫什么!”崔季马上关严门窗,“你不记得了?这是沈育。”

不介绍还好,“沈育”两个字从崔季口中说出来,妻子的脸白得仿佛随时能晕过去。

她的手脚开始发抖,两眼上翻。在这半月的时间里,“沈”字已成了汝阳,乃至整个南朝的禁词,一旦遭人举报,立刻会被打为同党下狱,等待问斩。为沈家鸣冤的,劝皇帝三思的,倒了八辈子楣正好也姓沈的,流的血能染红涿水三日三夜。

“你得……”崔季妻子冷汗直冒,一双手隔着锦缎衣料托住下腹,“你不为我想想,也得为孩子……”

她竟然怀有身孕。

崔季张了张嘴,继而看向沈育:“贤弟,你且先去里屋稍作歇息。”

同样的情况沈育已经遇到过一次,只是鱼贩依旧拿他当贵人供着,不好意思请他回避,反倒自己关起门来力劝妻子。

里屋有一张榻,榻边几案周到地放了温水、米汤,崔季甚至还念着沈育嘴里有伤,没有给他难以下咽的糕点。

体贴如斯。

沈育靠在榻上,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滚烫,四肢沉重无力,多半是风餐露宿、受伤受凉的结果。真是金贵,他嘲笑自己,米汤裹走伤口的血丝流进胃里,多少让他缓过来一口气。

隔着一张半遮半掩的垂帘,崔季与妻子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

“我原以为不至于此,”崔季妻子并不似鱼贩妻那般歇斯底里,她清醒而冷静,“当年公公与沈师奉旨教书,同入储宫,太子乃国朝之本,将来九五,成为太子的老师就会是未来的帝师,一世荣宠享之不尽。最终是沈师得了太子青眼,既与太子殿下有师徒情谊,殿下又怎会坐视沈家遭难?当真是生在帝王家,如此冷酷无情……”

崔季道:“慎言,如今之际,只有不谈国事为妙。”

崔季妻子说:“但你从前亦同我提起,储宫里那位,既顽劣愚钝,又没心没肺……”

兴许是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沈育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进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崔季妻子的言语蚊虫嘤咛一般在他耳边盘旋,使他衰弱模糊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