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是一个顽劣,愚钝,没心没肺……
两年前的崔季看上去更显意气,束发戴冠,一身暗纹织就的素地锦衣,清贵又矜持。
“总之你父子二人进储宫,一定万事小心为上。”
彼时沈矜父子刚刚奉旨北上望都城,安顿下来不久,崔季便特地上门提醒,他和他的父亲崔显已经败下阵来,黯然离开了储宫。
提及此事,崔季便恨恨:“奉师茶,你要亲自检查,太子给的糕点也别吃,险些硌坏我父的牙。”
从前慕名欲拜入沈氏学塾的子弟不可胜数,为求名师指点不惜负箧曳屣、隆冬立雪,沈育还从未听说过这等无赖学生,自是诧异不已。
“太子是这样的人?”
崔季道:“先是我父,后来马贺先生、谢览先生奉旨教书,无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传闻马师在宫中教书时,某日上街办事,被几个赖皮流氓套上麻袋好一顿暴揍,半生斯文尽毁,当天便连夜赶回了汝阳。再说谢师,你也知道的,谢师乃是远近知名的美男子,面如傅粉芳兰竟体,素有雅师之称,他在储宫的待遇倒是不错,然而不出半月也是掩面涕泣而去。你可知坊间如何言说?竟是那太子钦慕谢师美貌,先生不堪其扰!”
沈育听得目瞪口呆,心中先入为主已对太子有了一个印象。
崔季最后再次强调:“他就是这样一个荒唐的人。”
沈矜抵达望都王城数日,不见太子前来延请讲师,也不见下诏聘他的皇帝召他入宫觐见,最后是父子二人自己找上储宫大门。若非如此,沈育怀疑皇帝与太子简直已将他二人抛之脑后。
储宫之主不在,招待沈矜父子的尽是些半大年龄的小黄门,个个面白唇红,长得阴柔秀气,令沈育直觉进了妖精窟。
太子讲师到访,小黄门一个二个都不当回事,礼数怠慢。沈育压着怒火问:“殿下现在何处?”
小黄门顿时支吾起来,有的说在西市,有的说在东市,望都城里寻欢作乐的销金窟都给他们说了个遍。
沈育一个头两个大,想不到太子蛮混至此。倒是沈矜不以为忤,好整以暇地看这满宫阉寺忙乱,觉得有生之年要教导这样一位学生,是一件颇为新奇有趣的事。
仆下们商量,派了两位小黄门分别去东西两市寻回殿下。等到人回宫,已是正午时分,足足过了两个时辰。
沈育在心中将这位荒唐的太子殿下做了无数设想,或许他是一个满面油腻、大腹便便之人,或许他是一个彻夜寻欢、眼挂青黑、憔悴枯槁之人,或许他令人对面生厌,当然,也有可能生的如南亓王室一脉相承的牛高马大、威武雄壮。
但及至见面,他的这一切设想全都落空。
太子殿下,名讳上梁下珩,他是个细胳膊细腿,眉清目秀,甚至有些男生女相的小少年。
南亓国法,以五采之衣彰显官阶职位,百姓着褐衣,富贵之人可以服紫。梁珩披着金纹紫衣,胸前大敞,露出雪白的里衣与脖颈,一副刚从什么地方放纵回来的模样。
沈育听说太子与自己同龄,可眼下看上去却像更小一点,仿佛一株养坏的树苗,软耷耷的。
育人先立师威,沈育替他父亲唱白脸,哪怕面对太子也毫不退让,正要引经据典、严辞训诫几句,梁珩忽然一个立仆,脸朝下摔在他跟前。
沈育:“……”
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
“殿下!”
“摔着哪儿了?!”
梁珩摸到沈育衣角,拽得他趔趄一步。
“殿下喝多了。”小黄门扶着梁珩在席垫上坐下,伺候醒酒的,束发脱靴的,兀自忙开,无视了一案之隔的沈矜与沈育。
梁珩喝得眼眶发红,迷迷糊糊打量坐在自己对席的沈矜。
“是汝阳来的沈师,给殿下讲经的。”小黄门这才解释。
沈育心里已在酝酿火气,沈矜却镇定若素,端着茶杯微微一笑。
梁珩道:“啊……沈师!多有怠慢了,我应当亲自延请。”语罢打了个酒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