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时有些凝滞,两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筷子偶尔碰到瓷盘的声音,和炭炉里轻小的“噼啪”声。
艾砺寒心里苦涩,自己坐在温舒阳的对面,喝了一杯又一杯,不一会儿,一大壶酒已经全进了他的肚子,又让婢女去取。
温舒阳心里又是另一番情景,好饭好菜到了嘴里都嚼不出滋味,只是机械的活动着嘴巴。他想了一会儿他和师兄弟们在圣谷练武时艰苦又欢乐的时光,又想起每年家里时的其乐融融,虽然他娘亲死得早,后进来的沈氏二娘带他也如亲子一般,兄友弟恭,和乐融融……再一转头,就看到艾砺寒高大瘦削的身躯挺得直直的,烈酒像是水一样一直往嘴里灌,锋利的眉宇间不知何时入住了一丝忧愁,漂浮不散……
艾砺寒一直是冰冷孤傲的,变得越来越强大。可是他过年过节也从来的是自己一个人,天玄门再大,门徒再多,也没有一个知冷知热关心他内心是否孤独的人。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也难怪养成了这么难以相处的性子。
温舒阳看着艾砺寒,想着想着,心里又软了。就像是儿女犯了再大的错误,惹得父母再生气,父母也会心疼一样。艾砺寒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今日即使对他做了这样令他愤怒的事儿,让他这么失望透顶,可是心里那份对他的疼爱仿佛也没有消失,适时地出来纠结一下温舒阳的心。
艾砺寒敏感的感觉到温舒阳的视线,抬头正好对上温舒阳的视线,勾起嘴角,僵硬的笑容中带着软软的讨好。让温舒阳心里一痛,仓皇的低下头,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最不喜欢吃的青椒,放在嘴里嚼嚼就咽了下去,还没有反应过来。
艾砺寒英俊的脸上微微泛红,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已经有些醉意,自然也没有发现温舒阳的不同寻常。
如果是平时,这些就根本不足以让艾砺寒喝醉,只是今日他太高兴了,他终于能跟他师兄一起过除夕,让这个人陪在自己的身边。可是他又有一点儿低落,因为他师兄并不是自愿的,他的师兄已经很久没有对他笑了……
艾砺寒想着,就更觉得头晕目眩,晃了晃脑袋,抬头突然看到温舒阳起站起来,心里一急,隔着饭桌伸手就扯住了温舒阳的衣摆,声音中可以听得出一丝颤抖:“师兄,你别走……”
温舒阳本来想要发脾气,一低头就看到他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的表情,心里酸涩难当,然后狠下心使劲儿从艾砺寒的手里拽了出来。
艾砺寒像是魔障了一样,眼看着那片青色的衣角在自己的手中一点一点变少,心里突然非常害怕,心里的恐惧像是一头巨大的怪兽,长着黑洞洞的血盆大口,就要将他吞噬,而他眼前那一点儿渺茫的光亮,也慢慢的消失了……
温舒阳不想看艾砺寒那样,他怕自己心软,就想着回屋里睡觉,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谁知才刚抬起脚,一步还没有落踏实,突然被人从背后整个抱住了,一双强健的臂膀紧紧的搂着自己,艾砺寒带着醇香酒气的呼吸就在他周围。艾砺寒的声音嘶哑软弱:“师兄,我怎么做,你才能喜欢我呢?”
这浓浓的鼻音和软软的声调让温舒阳的身体一僵,有什么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不过艾砺寒在他身后,并没有看到。
温舒阳轻轻的推了一下他的胳膊,声音淡薄的说道:“艾砺寒,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没醉,师兄……”艾砺寒任他怎么推,那双臂膀就是紧紧的抱着他不撒手:“师兄,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你知道你在我心里代表什么吗?你知道……”
“你醉了……放开我,我要睡觉去了。”
“我不放。”艾砺寒浓重的鼻音里带着一丝不动不摇的强悍,然而,如果细听,又不难听出这丝强悍带着颤音,像是乞求似的:“师兄,你答应跟我在一起,你答应吧,你答应我就放开你……再也不关着你了,你想去哪儿都行,只要你答应……”
艾砺寒的这番话飘落在寂静的大雪的夜晚,过了好久好久,温舒阳才极其缓慢、又极其无情的说了一句:“艾九,你醉了……”
第四十四章
除夕的雪夜,艾砺寒醉的迷迷瞪瞪抱着温舒阳睡了一宿,强壮的身体蜷成一个小团,下巴抵在温舒阳的肩窝,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他五六岁的时候,紧紧的搂着温舒阳,睡梦中只知道委屈的喃喃:“师兄,师兄……”
艾砺寒的身体像是个大火炉,紧紧贴着他,温舒阳一夜没有合眼,漆黑的眼珠盯着花纹繁复的床帐,听着耳边微弱的、挣扎似的呼唤,一声长长的叹息飘散在黑暗中……
他用手轻轻地顺着男人长长的脊梁骨一路摸下,来回摩挲,像是一个沉默而充满隐秘爱意的父亲。强壮的男人果然在这类似诱哄的爱抚中渐渐平静下来,纠结痛苦的神色一点儿一点儿褪去,逐渐只剩下平和安逸……
也不知道是艾砺寒年前太忙了,还是温舒阳的事儿彻底让他心力交瘁了。过完了除夕那夜,他就得了重重的风寒,躺在温舒阳的那张床上,没有爬起来。
温舒阳第二天一起床,就注意到艾砺寒脸上不正常的红晕,眉头一皱,迟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下床穿上衣服,让婢女去叫来大夫。
艾砺寒已经烧糊涂了,喃喃的呓语着,声音又小又模糊,根本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温舒阳趁着婢女们都出去,屋里只有眼睛闭得紧紧的唯一病人的时候,悄悄的、试探似的把手伸到了艾砺寒的额头上。
纤长玉白一样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抽回来,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非常有力量的大手握住了。
温舒阳吓了一大跳,抽了一下居然没抽开。遂惊疑不定的看了躺着的人一眼,只见艾砺寒还是一脸痛苦的神色,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靥,干裂的嘴唇微不可闻的唤着:“师兄……”
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神智还没有清醒,艾砺寒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爆发了这么大的力气,滚烫的掌心烫的温舒阳一阵心慌。
可是怎么扯也扯不回自己的手,温舒阳一用力,那病着还如此顽固的男人就更用力,眉头简直要打结了。
温舒阳叹了一口气,直到老大夫给艾砺寒看完了病,开了药方煎好药,温舒阳的手还被强制的窝在艾砺寒的手里。
温舒阳跟艾砺寒在一起将近二十年,也没见他病过几回。以前听人说过,不易生病的人一旦病倒,要比时常生病的人还严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