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砺寒就是这么一种状况,平日里壮得像一头牛,这小小的风寒,却是无论如何也退不下去热,直到傍晚的时候,才缓缓的睁开一双烧的通红的眼睛。
艾砺寒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温舒阳斜倚着床头闭着眼,精致的脸庞透着祥和,一手还‘温柔’的握着自己的手。
那一瞬间,艾砺寒差点儿掉下泪来。
本来病中人就容易脆弱敏感…艾砺寒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难受的要命,一睁眼就看到好久都没给他好脸色,当他是空气一般存在的师兄这样温柔的握着他的手,脸庞如玉般俊秀,就感觉身体里有无数的暖流从四肢百骸一起涌向他的心脏,让那小小的心脏溢满了承载不下的感动。
艾砺寒平日总是冷着一张脸,外人都道他的血是冰做的,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其实艾砺寒是有的,是个人哪能没有七情六欲,只是他生来似乎感情就比别人少一些,更加不善于表达。而他这冷血人的几乎全部情感皆给眼前之人,堆积起来也可以用山洪暴发这样的感受来形容。
温舒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像是细微的东西在艾砺寒极其脆弱的心脏轻轻撩了一下,让他全身都忍不住战栗了。
“师兄……”艾砺寒脱口而出,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激动。
温舒阳睁开的眼睛很快就清明了,看了他一眼,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艾砺寒攥得极紧,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一样,他那脆弱的表情看在温舒阳的眼里。
温舒阳眼中有什么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仿佛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又恢复了玉器雕琢似的表情,冷冷的说:“放开。”
艾砺寒像是陡然被人浇了一盆凉水,只觉得浑身都彻骨的冰冷。手指好像也脱力一般,一根一根放松下来,让温舒阳被他握了一整天的手瞬间抽了回去。
婢女端着药过来想要喂他,被艾砺寒夺过,一口就喝了进去,那极其苦涩的药汁让他头脑清醒了不少,想起了事情的经过,可是温舒阳刚刚的表情和话语还是让他心里一阵阵钝痛。
艾砺寒用清水漱了口,就把身上的被子一掀,手肘拄着床板要下床。
“门主,您要拿什么吩咐奴婢便是。”穿着黄色绣花袄子面容清丽的婢女上前要扶他,被他挥开了。
“我去另一件屋子,别把病气传给了……”艾砺寒话说到一半,顿了顿,‘师兄’两个字滞在了嗓子里,怎么也吐不出。
温舒阳站在一旁,当然马上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却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门主,您要去哪儿啊,别的屋子还没收拾,冷得像是地窖,您还病着呢。”侍女焦急的慌了神,见艾砺寒仍然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不管不顾的要下床,不禁把视线转向了温舒阳,乞求的看着他。
温舒阳错开婢女的楚楚可怜充满希冀的眼睛,一狠心,转身出去了。
艾砺寒看着温舒阳的背影,好像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一样,他叫来婢女,让人扶着他,声音沙哑的慢慢说到:“去书房吧。”
直到艾砺寒走了很久,温舒阳才从墨竹轩的小厅堂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隔着门板两个侍女压低了的声音:“哪有到书房养病的?书房里之前连个炭火都没有,冷飕飕的,公子的心未免太狠了。”
另一个婢女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是不想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事儿,过了一会儿强忍不住,才低不可闻的说道:“门主待公子这样好都感动不了他,公子……他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温舒阳身子一闪,听到两个婢女的脚步声,快速回到了厅堂。
铁石心肠?
温舒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苦又涩。
他温舒阳当年被江湖朋友赐予“玉公子”一雅称,虽然武功门第不是顶尖的,但是他待朋友都是真心实意,肝胆仁义,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哪一个不说他温舒阳一声侠骨心肠,是难得的真性情。
可是如今,他被囚在天玄门,居然被两个婢女这样看待。
难道艾砺寒狼心狗肺,罔顾人伦的把他囚禁于此,只因为对他好,就叫做深情。而自己不过是不想强颜欢笑,曲意奉承,就叫做铁石心肠?
温舒阳觉得可笑之极,不禁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这嘲讽的笑容就逐渐变了调,凝成一抹苦涩堆在嘴角,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
想到艾砺寒这么冷的天,发着风寒去书房养病,这又是何苦?
艾砺寒的对他的感情,那样浓烈那样决绝,他都看得真切,可是如今两人到了这般田地,让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怎么可能?
就是艾砺寒没有做这些让他气急攻心、彻底伤了两人之间情谊的事儿,温舒阳也未必答应他。他心疼艾砺寒,对艾砺寒有感情,如果两人像是在深谷一样,安安分分的做师兄弟,温舒阳觉得他也是能接受的。可是让他跟艾砺寒像夫妻一样……他心里就像是有个万丈大坎,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温舒阳坐在椅上很久,脑袋里纷纷乱乱的,找了无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压抑住自己去想艾砺寒独自在书房养病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