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清许的寒舍, 的确没几个人拜访,他一个小小的编修,无人在意,只有梁君宗和贺朝时不时会去, 现在连梁君宗都不去了,冷清得很。
两个人去了邹清许家,沈时钊一路睁不开眼睛,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夏日天热, 艳阳火辣, 炙烤大地。刺眼的金光像大雨兜头浇下, 路边的花花草草蔫了吧唧, 一副副缺水的样子。
邹清许一进屋便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他看沈时钊脸色不好, 有些苍白,问沈时钊:“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碍事,好像有点中暑。”沈时钊坐下来,他长话短说,“在陆党中,与宦官矛盾最深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任山,他掌握着弹劾大权,被宦官们忌惮,也被宦官们厌恶。”
这点邹清许心里同样清楚,他说:“你刚刚说东南沿海有利可图,现在那里的利益大部分都流进了宦官的口袋,但是,宦官们背后站着皇上,这可能是他们胆儿肥的原因,如果最后的获益者是皇上,事情不好开展。”
沈时钊不以为然,“宦官们收上来的钱,层层被他们抽分成,到了皇上手里,剩的并不多,事实上,皇上想整治江南豪族,都说江南地区富得流油,皇上自然对那里垂涎欲滴。”
荣庆帝执政以来,宫里的支出一度紧张,入不敷出,荣庆帝作为天子,理应做出表率,率先削减支出,勤俭度日,这对喜欢奢侈浮夸、喜欢收藏名人字画和书法的荣庆帝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一件事。
荣庆帝有艺术天分,对古玩珍品和名家大作极其感兴趣,他的兴趣爱好都是烧钱的,一般人玩不起。
纵然他是天子,玩起来也得看账本的脸色。
荣庆帝曾不止一次提出要对江南的富饶地区多征税,但每次都被官员们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反对,其实,不止百官,江南富商的手甚至伸到荣庆帝身边,他们收买臣子和荣庆帝的近侍,包括司礼监的太监,阻碍荣庆帝一意孤行。
税已经收的够多了,到手却不多,荣庆帝知道宦官们贪,但他以为宦官们只是小打小闹的贪,从不深究。
荣庆帝是个体恤下属的好领导,让出点利才能让这群宦官们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
邹清许好奇地问:“这群宦官究竟贪了多少?”
沈时钊:“我这么和你说吧,江南豪族眼里的皇上可不是荣庆帝,而是这些人。这些人手底下的人也从来都不和皇上汇报具体金额,只和他们的头儿说,至于收回来多少白银,全凭心情上报。”
东南的官场全被宦官集团控制,地方官员甚至要交保护费。邹清许可以想象,宦官们有多无法无天。
他忽然笑了笑,说:“矛盾这不就有了吗?你说吴大人能忍这群宦官们如此胡作非为?”
邹清许看向沈时钊,沈时钊伸手抻着额头,邹清许问他:“还不舒服?”
沈时钊站起来,“今日身体不太舒服,我先回府休息,以后再说。”
邹清许眼看着他站起来,又看着他扶着椅子的扶手踉跄站不稳,忽然,沈时钊腿一软,又朝椅子里陷了进去。
邹清许忙伸手去扶,他抓住沈时钊筋瘦的手腕,但沈时钊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
邹清许大吃一惊,他半蹲在沈时钊身前,在沈时钊脸上又拍又摸。
这家伙,总不能挂了吧?
邹清许摸了半天,感觉沈时钊还活着,他慌忙把沈时钊拖到塌上,此时的沈时钊,像一件刚硬又易碎的瓷器,没有知觉,没有意识,宛若进入深眠。
现在的他,任由邹清许摆弄和处置。
沈时钊能力卓越,在朝堂里游刃有余,以后绝对是个大祸患,有那么一瞬,邹清许脑子里生出恶魔般的想法。
但同时,他听到了沈时钊悠绵的呼吸声,邹清许忙回神,给他灌了点水后匆忙去找大夫。
沈时钊中了暑,喝点药休息休息便好,大夫给沈时钊开了些药,邹清许喂他服下。
邹清许坐在塌边看着沈时钊,沈时钊的肤色不黑也不白,是正常人健康的肤色,他的鼻梁很高,嘴唇很薄,五官优越到哪怕闭着眼睛,仍让人能感受到这是一张英俊的脸。
邹清许伸出手,将右手的手掌覆盖在沈时钊双眼之上。
哪怕遮住闭着的眼睛,依然是一张好看的脸。
可惜这么好看的人,是一个对大奸臣唯命是从的恶人。
邹清许的手在沈时钊脸上摆弄半天,刚移开手,对上沈时钊黑宝石一样晶亮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