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我不用怕。”柳恒澈说著,端起酒杯仰头就倒。他也出入应酬场多年,自诩还有点酒量,但六瓶白兰地一股脑儿下肚,等著他的搞不好就是酒精中毒和胃出血。事到如今,只有赌和拖两个字,赌萍姐有本事搬到救兵,拖时间少喝。
他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一杯一杯喝著酒。未曾搀兑的醇酒入喉,带著洋酒独有的骚臭味,迅速地滑下去,热气便一点点蒸腾上来。柳恒澈试图尽可能拖延速度,但是在旁人的注视和动手下,他根本慢不下来。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酒精上头很快。他喝到第三瓶便开始觉得眼前一片迷离起来,包厢空间里仿佛架设了五颜六色的彩灯一般,光怪陆离地扭曲著。柳恒澈心跳加速,腹中一团热气在烧,从喉管到胃部,脑袋明明昏沈得很,整个人却仿佛无比轻松,轻松到似乎灵魂都要脱出躯壳去一般。一开始还是自己在倒酒,後来几乎是别人押著他在喝,他的手颤抖不已,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他拼命甩著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但再如何动作也只是令自己更深层次地陷入那种似梦似幻的境地之中。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法形容的幻觉,他仿佛正置身在一个万花筒的内部,四面的人脸全都扭曲成了不带意义的花纹,抖一下,便会组合成别的样子……
有什麽直觉就要破土而出,很危险很危险!但是柳恒澈怎样也无法想出个名堂来,他的理智之弦已经被酒精侵蚀,几乎崩溃殆尽。他觉得浑身无比燥热,几乎就要爆炸一般。忽然,似乎有一股清风从後方吹来,他眼前的世界跟著变得一团混乱,先前的花纹被另一波花纹所冲击、打散,他自己也好像被什麽撞击了,中枪一样的感觉,但是不疼。
柳恒澈听到的最後一句话是:“警察临检!”
第十三章
周远志在嘈吵的对话中醒过来,一晚上五十的地下小旅馆最是适合他这样的外出人。他匆忙在公共卫生间排队漱口洗脸,随後背了包离开那个深埋地下的小小的门槛。
出门的时候,坐在账台後面的老板娘好像在看什麽电视节目,手里拿一碗泡得发胀的牛肉面,面绞在筷子上,她举在嘴边,不知道在看什麽,张著血盆大口,却迟迟没有咬下去。因为账款已经结清,他轻声道了句再见,便爬出了那个逼仄的楼梯。在地面上迎接他的是全新的朝阳,与人不同,太阳在一天之内就可经历生死一般的出生陨落,却也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重复著与昨天没什麽不同的日子。
长途车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周远志步行过去,路上在街边摊买了个煎饼果子边啃边吃。他心里知道,这次离开市里,恐怕就再不会有与柳恒澈接触的机会,但也只能这样了。退回到一个影迷的立场实际上是最好的,虽然柳恒澈对他的那个误会也许将无法解开,但其实他也未必在意那件事吧。想是这样想,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一个快四十的男人,却这样的感情用事,周远志在心里叹了口气。
广场上的大锺忽然敲响,宏亮的锺声穿过喧闹的人群,由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开去。在锺声中,伫立在车站外墙的LED显示屏被打开,正是早新闻时段,女主播穿著套装,化一丝不苟的妆,面带严肃的神情播报新闻。
周远志对国家大事并不关心,他在卖票窗口买了票出来才发现一堆人都在仰头看屏幕。於是他也抬头看了一眼,但这一眼却让他像被人一棍子狠狠砸在脑袋上一般,彻底懵了。
新闻里正在播放的是警察临检的讯息,微微摇晃的镜头里,警方推搡著带出数个拷了手铐的男子,到最後,是遮著头面的两个,一男一女。
周远志嘴动了动,却什麽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耳朵“嗡嗡”作响,播音员的声音像从水槽里传来一样:“知名艺人柳恒澈与欧子琳亦在此次突击检查中被警方带回警局,据最新消息,柳恒澈尿检结果为阳性,涉嫌吸食毒品……”
周远志愣了一阵子,随後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背著包拼命朝市里跑起来。跑出去一阵子,才想起来这样不行,又慌慌张张地拦了辆出租车,报了源茂世嘉的地址。开车的司机颇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这位大哥,你这时候去那里恐怕不好走啊!”
周远志只在旁边心急如焚:“麻烦你,我有急事!”
车子开到离源茂世嘉还有千多米的地方就进不去了,从车窗里看出去,路前方都是各种各样的采访车,无数的记者、狗仔带著相机摄像机话筒像是服食了过量兴奋剂一般拥堵在大厦门口,另有一些不知道是影迷还是路过的群众在旁边围观,对著大楼指指点点。有几个女孩子在哭,也有人在破口大骂,出租车司机看了这阵势,抱歉道:“大哥,真进不去了,你走进去吧。”
周远志急忙付了车钱下车,差点连背囊都忘了拿。这时候已是上午九点多了,明明已经过了一年中最热的时节,这一天上午在事後留给他的最终印象却只有燥热、混乱与恶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