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东北一带女真部落的崛起,辽国如今风声鹤唳,耶律大石当然不会觉得关木旦此刻来到燕云之地对辽国的势力完全没有想法,但他们既然杀不了关七,让这个难啃的骨头去和西夏纠缠也是一个好办法,也解决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为此,他不介意向关七作出退让的姿态,暂缓两方的冲突,能够集中精力对付北边越来越强大的敌人。
顾绛用马鞭顶了顶头上镶兔毛边的帽子,辽国实行的是“一国两制”,北方依旧是辽制,而靠南的原汉地则让汉人统治汉人,辽帝不是不想学习中原帝制集中权力,只是改革的阻力太大,才导致了辽国整体分裂的状况。
比起辽国,此时的西夏正在崇宗李乾顺的统治下,李乾顺此人颇具雄才,能够在宋、辽、金之间左右逢源,彻底改变西夏早期皇权与母权相争导致的恶劣政治环境。
而现在那场逆转两国形式的宋夏战争还没发生,童贯一党依旧以宋夏之间的战事作为刷功绩的重点,宋国一度占领了西夏许多领土,但都在辽国的威慑下归还了夏国,可以说,只要辽国依旧强盛,宋夏之间的战争就不可能平息,直到辽国被金国逼得无暇他顾。
“我记得,李乾顺的皇后是辽国成安公主耶律南仙?”顾绛询问身边一同样做辽人打扮的男子,对方点头应道:“是,两人颇为恩爱,并育有一子,是西夏现如今的皇太子,李仁爱。”
顾绛道:“这位成安公主据说极为刚烈,她一心向着辽国,辽国也的确是她在西夏立足的根本。”
就他所知,在辽国被金国逼到绝境时,耶律南仙努力促使西夏出兵援助辽国,最终事不可为,李乾顺将逃入西夏的天祚帝“让”给金国,交换辽国的大片土地,并向金国称臣,皇太子李仁爱劝阻不成,忧愤而死。
当然,谁也不知道这位立场偏向母族的太子突然病逝,到底是自己病死的,还是在金国灭辽后,不得不“病”死的。
但耶律南仙这位皇后确确实实是在辽国灭亡,儿子去世,丈夫背弃的情况下,选择了绝食殉国。
拢着双手的男子样貌斯文,说话也没什么大声气,温温和和道:“主上是想要杀了李乾顺,推耶律南仙主政?李乾顺年幼时西夏就是梁氏太后掌权,要换耶律南仙做太后,不是难事。”
顾绛确实是这么想的,不仅仅是因为辽国如今还是西夏的主国,耶律南仙是辽国的公主,她只有一个儿子,如果李乾顺亡故,她无论如何都得立起来保护自己的儿子,而她在西夏没有根基,只能依仗辽国慢慢掌权,这势必会影响到西夏朝中的局势。
更是因为,如果西夏的掌权者是耶律南仙,那辽国灭亡时,她是绝不会投靠金国的,身为辽国公主,她与辽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她确实是一位深爱故国、秉性刚烈的女子,耶律南仙会拼尽全力挽救故国,金国与西夏之间的战事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平息,甚至残余的契丹人,也不会那么容易顺服。
西夏有好马骑兵,骁勇善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加上契丹余部,要是一心和完颜阿骨打作对,少不得也得磕掉他几颗牙,尤其是天祚帝未死,辽国人心未定的情况下,大片的辽国土地上不服金人管制而起兵的乱事不会轻易断绝。
金国在历史上之所以愿意让出大片土地来交换和西夏的休战,以及天祚帝的性命,就是为了能够修养,并消化掉辽国的土地和资源。
如果战事不停,辽帝不死,金国也无法尽快地恢复元气,他就能有更大的活动空间。
所以他不仅要扶耶律南仙上位,还要帮她掌权,压制西夏皇室贵族,借着辽国和小皇帝,掌握西夏的兵马,扣掉他们的战争停止键。
想到这里,顾绛看了一眼身边这位自己从西军中离开、投入他手下的头领,此人名叫温环,本是岭南温家“活”字号的弟子,多年前游历到西北一带,加入边军想要建立功业,为此连温家的诏令都违背了,被排挤出家门,但边军也不是他能施展才能的地方。
“我在‘活’字号中求活人之法,曾经见过一位家中故老,那时我年少气盛,以天才自诩,觉得天下没有我不能解的毒,那位长者问我,毒是什么?我说是害,是夺人性命的东西,长者对我说,但凡有毒质的药草、毒物都是可解的,但这世上有些毒无形无迹,杀人夺命,无药可解。”
“我不信,问他是什么毒,他说:苛政之毒、兵祸之毒、权欲之毒,人心之毒,深入骨髓,蚀心跗骨。”
温环失魂落魄地离开本家,想要找到解这些真正害人剧毒的解药,实现他心中的“活人”之道,在西北边军中苦心经营多年,依旧施展不开,找不到这些“毒”的出路。
彼时顾绛正坐在马上,右手掣着一把从敌人手中夺来的长柄长刃刀,刀尖还在滴血,闻言轻笑道:“世间之物相生相克,毒物往往和解药共生,要解人心之毒,当然是以人心攻之。”
“只不过如今的天下,毒性泛滥,能解毒的人太少。”
从那一日起,温环就跟在了顾绛身边,他想要倾尽全力,炼就这无解之毒的解药,真正能活人无数。
为了这个目的,温环是绝不吝惜杀人的。
恰巧,顾绛也一样,他并不喜欢无端杀戮,但为了达成目的必须杀人时,也从不手软。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要掘断一个国家兴起的可能,给百万人带来深重的灾难,甚至毁灭他们的国家,那些西夏的普通人难道就不无辜吗?他们也有老弱妇孺,也有家国情怀,也向往着盛世太平。
非要说的话,他在做的事情本质上和侵略他国的辽、金、蒙古没有区别,国家、乃至文明之间的争斗刀刀见血,必然会充满血泪,堆满白骨,但这就是乱世中必经的路。
这是大道之争。
站定自己所在的立场,以此为中心吞并所有敌人,去承担起千万人的前途、渴望和仇恨。
以自身之智力去撼动一个时代的浪潮,主宰大势的走向。
他已走入这风雨中,沧海横流就在他的脚下,不走过这浩荡的命途,怎么敢说自己堪破命数、窥见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