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温纯一开始还提着裙子,害怕被淋湿,后来发现在这大河边行走,避免不了要被淋了,干脆也不管裙子和鞋袜,开心地在石面流水间蹦蹦跳跳的向前,她今年八岁了,虽然还没有习武,但身体素质和普通八岁女孩已经没什么区别,看着端庄文静,其实颇为好动。

比起温纯,盛崖余就安静许多了,他跟在顾绛身边一步步走过来,脚步踩得很稳,他有三位名师教导,诸葛正我身为“文林之仙”,虽以武名动天下,但在朝堂上,他还是以文进位的,盛崖余的诗书都是他所教,而机关、阵法等技法则学自许笑一。

顾绛回到汴京时才教他武功,毕竟武学的基础要靠练,只要在诸葛正我等人的看顾下,不教他练错,靠他自己的自律勤苦,根基总能打好的。

基础打好之后,他才带着他们出门。

顾绛指着前方瀑布道:“武学之道原本就来自天地自然之间,只教一招一式、如何运气用招的不过是平庸武师,真正的传道之师,是要告诉你道在哪里,你该如何去求的,哪怕你还未到体会其中真意的境界,但只要见过真意,便能寻迹而去,终有一天超越前人所抵达的境界。”

求道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这条路上的人越多,能为人所认知了解的路途才会越开阔,与其说他们在传授自己所得的道理,不如说他们在培养更多同行者,并真心期待着有人能超过自己。

他说完,一手抓住盛崖余的手臂,一手捞起了温纯,纵身跃下石岸,在温纯惊声欢笑中,在滚滚的河水之上,逆流而行。

在这个武道昌明的世界,武功练到极致会有大多的威力?

关七能够在体察天心时看见过去未来,甚至隐隐窥见一个人的命运结局,他是真正横亘一世的万人敌,即无论多少人围攻,也绝杀不了他的存在。

所有人都只见他不败,但终究无法衡量他的武功有多高。

他也能靠自己的力量引动天象,让晴天落雷吗?

他也能以一人之力抗衡整个江湖吗?

今日在这黄河壶口之下,两个十岁、八岁的孩子,见到了人力在这个世界的极限。

白衣男子伫立河上,翻腾的水汽不能沾染半分,他明明已经年过而立,乍一看也的确面带风霜,可当他睁眼看过来时,依旧像个十七八岁的风流少年。

他把穿着翠绿衣衫的小姑娘放到自己另一边的肩背上,然后缓缓抬起了手,他手中没有剑,反而是腰间佩着一把刀,但不应寂静得很,风中却传来了一声铮鸣,明明十分细微的声音,却压下了悍然的波涛声。

有那么一瞬,世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风声、水声、鸟雀的啼声,甚至是三人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

天地静默中只有那一声剑鸣。

然后壮阔天下的大河瀑布被拦腰截断。

顾绛踏着断流下裸露出的岩石,在河水再度倾泻而下前飘飘然落到了高崖岸上。

温纯抱着父亲,她瞪大了眼睛望着已经恢复原样的瀑布,吸声问道:“阿爹,武功要怎么练,才能到你这么厉害?”

其实以温纯的天赋,她就算练到一百岁也抵达不了顾绛的境界,她天生经脉细弱,虽然能运使《先天罡气》或者《破气神功》这样的武功,但它们都只在出招时聚气,收招又散去,好用,却不够深厚,没有深厚的基础,纵然也能有所成就,但绝不可能练成顾绛他们这些人的武功。

这是天资的限制,就像有的人生来就聪明,而有的人生来就智商不高一样。

但顾绛没有打击她的意思,相反,刻意在他们面前施展剑气,就是为了让他们看到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能有多高:“和读书、学医一样,要刻苦、坚持,有足够高的悟性和足够好的根骨。”

温纯听到“根骨”,神色黯淡下来,盛崖余虽然之前也受过伤,但是伤养好后续上了经络,虽然腿还是有点毛病,但已经完全不影响他习武了,他握着师父的手,看向师妹说道:“就如读书一样,很多人毕生也做不到阿纯这样过目不忘,所以天下也只有一个关七圣。”

关木旦忙于事业,其实对女儿的陪伴并不多,这些年苏梦枕也忙碌起来,所以反倒是一度伤病不起的盛崖余和温纯更熟悉,他因为家仇性子有些冷僻,但骨子里十分细致,看得出温纯其实一直很仰慕自己的父亲迷天盟中没有人不仰慕七圣主,何况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们告诉过温纯,她的身世来历,但正因如此,她心中一直都很介意自己的姓氏。

在这个时代的文化背景中,姓氏的传承往往代表了“继承”和“认可”,温纯自出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温小白,她和温小白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并不喜欢温小白的一些处事方式,尤其是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因为一时的任性,害得父亲在练功的关键时刻走火入魔,至今还在被旧伤困扰。

父亲虽然很少陪伴自己,但他对自己极好,从不以世俗规矩限制她,还教她读书习字、武功兵法、经世学问,要知道,哪怕是一些书香门第、王公贵族,他们教导女儿时也让她们读诗书,但出发点都是为了让她们以后能更好地经营家庭、辅佐丈夫、教育孩子,甚至帮助家族、传承师门,而不是希望于她们学有所成,能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哪怕抛开这些,就论她的吃穿用度,迷天盟所有人的尊敬爱护,包括那些叔叔伯伯的照顾,本质都源于她的父亲。

但温纯不仅长得完全像温小白,体质也不像关七,连姓氏都继承了母亲,敏感多思如温纯,多少会觉得失落。

这才是她会介意那些人说她不如苏梦枕和雷媚的根源,因为在绝大多数江湖人眼里,她都称得上是“子不类父”了。

她没有把这些心思说出来,旁人也不会想到这么小的姑娘就会想这么多,只有盛崖余看出了一些。

顾绛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他只是觉得温纯因为自身的体质不佳一直有些放不下,长此以往,会成为心结,就像盛崖余的仇恨,它们可能会成为一时的动力,但长久下去,就会成为障碍,所以顾绛才要带他们出门。

当然,他本就要到陕晋之地走一趟,因为这里不仅有大河,还有绵延西北多年的关中群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