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绛道:“你知道,你娘的来历吗?”
倚在靠背上的男孩努力回想着父母往日的言行,忽然全身一震,喃喃道:“我娘曾说,她的针能绣出皇宫御园也培植不出的奇花异草。”
这句话乍一听并没什么,不过是对自身针法的夸耀,可联系到那些人索要针诀的行为,就透出些诡异的意味来了,甄秀衣为什么要拿皇宫御园来做比,而且笃定哪里的花匠培育不出这样的奇花?
若是旁人,听到这句话,多半要接着打趣一句“你这么肯定,难道见过皇宫御园是什么样吗”。
他咬紧了牙,半晌才道:“他们怀疑我娘,从皇宫里带了什么东西出来,他们要的是针诀,也不是针诀。”
顾绛在心里叹了口气,是,他们找的不是针诀,而是哲宗的另一封遗诏,而知道这封遗诏的人并不多,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偏偏在傅宗书投靠蔡京一党后没多久,就掐着诸葛正我不在的机会下手,显然这人不但知道这封遗诏,还知道诸葛正我暗中庇护着这一家。
背后的主谋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顾绛说道:“所以说,这个仇没那么容易报,派遣凶手杀人,牵扯不到那些人身上,你要报官,哪个捕快能抓得了他们,就算抓了,最终如何判的决定权还在那位官家手里,有他偏爱,谁也动不了他的那些‘忠臣’。”
要是傅宗书把事情的真相说给赵佶听,赵佶只怕非但不会怪罪他,还要大大地嘉赏呢,现在不说,只不过是傅宗书看到了向太后的下场,担心这位小心眼的天子日后回想起来,又觉得还是没人知道的好,连他一块儿下手罢了。
顾绛衡量着这小孩现在的身体状态,还是没有把他的身世现在就说出来,他已经因为全家被杀,自己被拷打残疾而心神大损了,这个时候再告诉他,真正导致这场祸事发生的源头在他自己身上,是皇权斗争牵扯进了无辜的养父母和所有家人,只怕他这脆弱的身子骨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等他的身体好一些吧。
眼见这六岁的孩子明明悲痛已极,依旧撑着不肯落泪,顾绛捞起榻边的温纯,走出了房门,让他自己独自呆一会儿。
就在他要出门时,榻上的孩子突然道:“但这个仇,我还是要报的!我会亲手报这桩血仇,无论是谁阻挡。我不仅要为自己报这份仇,其余被十三凶徒所杀的人,天下间被那些人所害的人,我都要替他们一起报这份仇!”
顾绛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近乎冷酷地说道:“你看到了流血,满地都是血迹,你想要一个干净的世界,去擦洗满地的血,可只要流血的伤口在一日,这血就不会干。”
对方答道:“那就去缝好伤口!”
顾绛继续道:“这道伤口缝好了,下一道伤口还是会出现。”
对方紧跟着说:“那就抓住制造伤口的人。”
顾绛轻笑了一声道:“好,我就等着你抓住制造伤口的人。”
说完,顾绛就走出了门外,榻上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哽咽。
迷天盟的内院依旧一派风清气朗,已经到了深秋时节,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入冬了,湖中残荷枯黄,园中草木萧条,倒是桂花开得极好,站在这里就能闻到风中的桂花香。
顾绛忽想起关七年少时,因为父兄苛待妹妹,他便包了自己乳母做的桂花糕,翻墙去找昭弟,然后背着妹妹偷跑出门,关昭弟伏在哥哥肩上,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笑。
其实这对关七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他自己也是要出门的,多带上无依无靠的妹妹也没什么,关昭弟却对此念念不忘许多年。
世间生死离合,际遇虽然不同,悲欢却是一样。
温纯搂着父亲的脖子,她敏感地觉得父亲好像有些难过:“阿爹,你在想什么?”
顾绛道:“嗯,我在想,这院子里的桂花不错,让他们做些桂花糕给你吃怎么样?”
温纯软软回道:“好,我会分一些给这位小哥哥的。阿爹,他的身世凄惨,也没有亲人了,你帮他治病,干脆收下他做徒弟,教他功夫吧。”
顾绛想了想:“也可以,不过他的事,还得等一个人来。”
诸葛正我不会发现不了火场遗骸中少了最紧要的人,他一定会找上门来的。
第66章 迷天 16
诸葛正我登门时,顾绛已经给救回来的小孩上了一遍药。
想要续上断骨,用药必须霸道并激发伤者的自愈本能,孩子的生长能力是很强的,只是他遭逢大难,元气不足,用猛药容易伤及根本,所以先养一养再上猛药,现在都是固本培元的。
诸葛正我见了那孩子的伤势,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的年纪其实和关七差不多,但为朝廷之事东奔西走,劳心劳力,大势还是不可避免的在蛀虫的侵蚀中江河日下,他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