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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都摇了摇头,顾绛道:“那来日可以带你们去看一看,黄河滔滔携泥沙而下,决堤时会冲走两岸百姓,很多人都会想要去治理河堤,理清河源,安置两岸灾民,那被冲走的人该怎么办呢?”

“诸葛正我在做的,就是自己跳入河中,逆着大河的流势去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他跳不出这污浊的河水,恰恰是因为他太过心软仁善。”

因为太过心软,他面对门内争执,收拾不了元十三限,一心劝他回头,面对兵祸他害怕牵连更多的百姓,从而上下斡旋,面对刺客,他害怕赵佶身死后,更软弱年幼的皇子继位,反而会让局势更加恶化。

他明明有遗诏在手,皇子在侧,依旧不愿意掀翻赵佶的地位,一半是怕重蹈哲宗年幼时借着皇位更替而起的大党争,一半是看透了北宋国祚将亡,把一个无辜的孩子推上去,他心中不忍,导致自己左右受促。

顾绛缓缓道:“天下无道,以身殉道,这是仁义,是一种值得敬佩,且必须要有的精神,但在这乱世里要争出一片太平,一人之仁爱成就不了大义,恶人不会因为你的仁善就被感化。”

“不站起身来,伸手挣开乌云,是见不到青天的。”

“是人道苍茫,天道无亲。”

第67章 迷天 17

楚相玉第三次行刺徽宗,被诸葛正我擒下入狱时,顾绛正带着两个孩子在陕晋之地观看黄河壶口瀑布,他既然答应过要带他们去看大河,那当然要看天下最雄壮的景观。

烟从水底升,船在旱地行。未霁彩虹舞,晴空雨濛濛。旱天鸣惊雷,危岩挂冰峰。海立千山飞,十里走蛟龙。

数百米宽的大河要在陡收为数十米的壶口断崖冲落,千里黄河一壶收,水落层岩,当真石破天惊。

九月正是黄河汛期,大河水奔腾咆哮,穿过龙洞就能见到上方瀑布,升腾的雾气不知是水还是沙,只觉阵阵轰鸣,震耳欲聋。

温纯一开始还提着裙子,害怕被淋湿,后来发现在这大河边行走,避免不了要被淋了,干脆也不管裙子和鞋袜,开心地在石面流水间蹦蹦跳跳的向前,她今年八岁了,虽然还没有习武,但身体素质和普通八岁女孩已经没什么区别,看着端庄文静,其实颇为好动。

比起温纯,盛崖余就安静许多了,他跟在顾绛身边一步步走过来,脚步踩得很稳,他有三位名师教导,诸葛正我身为“文林之仙”,虽以武名动天下,但在朝堂上,他还是以文进位的,盛崖余的诗书都是他所教,而机关、阵法等技法则学自许笑一。

顾绛回到汴京时才教他武功,毕竟武学的基础要靠练,只要在诸葛正我等人的看顾下,不教他练错,靠他自己的自律勤苦,根基总能打好的。

基础打好之后,他才带着他们出门。

顾绛指着前方瀑布道:“武学之道原本就来自天地自然之间,只教一招一式、如何运气用招的不过是平庸武师,真正的传道之师,是要告诉你道在哪里,你该如何去求的,哪怕你还未到体会其中真意的境界,但只要见过真意,便能寻迹而去,终有一天超越前人所抵达的境界。”

求道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这条路上的人越多,能为人所认知了解的路途才会越开阔,与其说他们在传授自己所得的道理,不如说他们在培养更多同行者,并真心期待着有人能超过自己。

他说完,一手抓住盛崖余的手臂,一手捞起了温纯,纵身跃下石岸,在温纯惊声欢笑中,在滚滚的河水之上,逆流而行。

在这个武道昌明的世界,武功练到极致会有大多的威力?

关七能够在体察天心时看见过去未来,甚至隐隐窥见一个人的命运结局,他是真正横亘一世的万人敌,即无论多少人围攻,也绝杀不了他的存在。

所有人都只见他不败,但终究无法衡量他的武功有多高。

他也能靠自己的力量引动天象,让晴天落雷吗?

他也能以一人之力抗衡整个江湖吗?

今日在这黄河壶口之下,两个十岁、八岁的孩子,见到了人力在这个世界的极限。

白衣男子伫立河上,翻腾的水汽不能沾染半分,他明明已经年过而立,乍一看也的确面带风霜,可当他睁眼看过来时,依旧像个十七八岁的风流少年。

他把穿着翠绿衣衫的小姑娘放到自己另一边的肩背上,然后缓缓抬起了手,他手中没有剑,反而是腰间佩着一把刀,但不应寂静得很,风中却传来了一声铮鸣,明明十分细微的声音,却压下了悍然的波涛声。

有那么一瞬,世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风声、水声、鸟雀的啼声,甚至是三人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