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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绛落下一子,道:“你知道他的身体,觉得他经受不住任何损伤了,只想好好养着他,让他能活得长久,这是你的仁善之心,可他这个孩子骨子里傲烈,有杀气,绝不甘把身上的血仇交给你。”

诸葛正我又叹了口气:“是,这孩子和我说,阿纯告诉他,她爹爹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他只要能学到关盟主三分本事,就一定能报仇了。”

盛崖余当然不会全信温纯的话,倒不是温纯刻意骗他,而是对一个女儿来说,她眼里的父亲自然是最厉害的,所以他还问了张阿爷和眼前这位亲切的世叔。

老张虽然对迷天盟的态度十分矛盾,但他作为习武之人,评价起关七圣还是十分敬佩的:“七圣爷的武功超凡脱俗,确实是天下前列的高手。”

诸葛正我的见识更胜过老张,对关七的境界也更了解:“三年前,关七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就已经练到了后天返先天的境界,这三年来他纵横南北,独斗六分半堂五位堂主,霹雳堂六位长老,江南黑/道集结过十七名高手伏杀他,霹雳堂甚至动用了弓弩火器,却无一人能伤到他。”

“他能这么快压服江南黑/道,也是他们敬服关木旦旷古烁今的修为,很多江湖人甚至视他为‘神人’,他们都拿昔日的燕狂徒与他做比,‘战神’关七确实当得起如今天下第一的名号。”

见过长江三峡水道二十六位道主的诸葛正我对此感慨颇深,这些人愿意跟随楚相玉造反,也是因为这些年贪官污吏对水道上民工的压榨,他们为了给汴京送宝完全不惜民力,打伤累死许多人,尤其是江南一带被关七控制后,他们不敢得罪关七,只能从别处过江。三峡一带的水势何其凶险,但也正因为凶险,少有人敢劫船,他们反而常走此处,逼船工下水。

诸葛正我以大宋国力之强劝他们造反只会被剿,还要连累家人兄弟,并斩杀了几个贪官污吏,赈济了水道上贫苦的船夫,以十分的诚意打动那些水道道主,他们才放弃跟随楚相玉,而诸葛正我询问他们接下来的打算时,一位率直的道主表示,他们想要顺流而下,去江南见一见江南王。

“神侯,我等虽敬佩您的武功和为人,但并不信这些官员的后继者能是什么好人,即便他们一开始是好人,也迟早会变,不会变的人,也当不了多大的官。如今七圣爷的威名天下皆知,咱们去拜会一遭,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照看咱们这些水猴子吧。”

可怜大宋的百姓,不能信任官员,却要托庇于黑/道霸主,何其可悲。

诸葛正我有感而发,其实并不指望盛崖余明白他这番经历的无奈之处,但这个六岁的孩子却点头道:“世叔身在公门,很多事都要讲规矩,所以他们反而不能信世叔,更相信不受牵制的七叔。”

做官做到了诸葛神侯的地位,依旧奈何不了蔡京一党,他难道没有拿过证据去参蔡氏一党为非作歹吗?终究是被徽宗轻飘飘放过罢了。

是以连铁手这样的温厚君子都会对自己在做的事产生迷茫。

诸葛正我的心里难道没有迷茫吗?

他苦笑了一声道:“所以这孩子想在关兄门下学艺,只是不知关兄愿不愿意收下他了。”

诸葛神侯也考虑过,他本就不愿意让盛崖余牵扯进这些事里,原本的诸葛神侯赶到盛家时,见到了徒手从火场中爬出来晕倒的孩子,在他的哀求坚持下,才答应教他本事,让他入了官场,诸葛正我无法告诉这个孩子,自己真正顾忌的是他的身世万一被傅宗书翻出来,才真正危险了。

如今他选择远离官场,遁入江湖,也是诸葛神侯乐见的。

他已经不求什么未来明君了,只想让这个故人之子好好活下去,想起当日在病榻上咳血不止还死死攥着他的手,要他一定保住这个孩子的官家,那是他曾经的君主、最好的朋友,更是他少年时天下太平梦想的寄托。

如今故人远去,孤子难全,世道坎坷,古人与来者皆不可见,心中悲怆,无人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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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绛看着诸葛正我离去的身影,叹道:“你这个世叔其实是个难得的好人,要知道,在受到委屈压迫时,有能力的人愤而掀桌才是常事,他却一直忍耐着,不是因为皇帝权力,而是想要保住更多的好人活下去。”

盛崖余明白,他能分得清人的好坏,知道诸葛神侯对他的好。

温纯却不解:“另一边的权臣在害人,诸葛先生奈何不了他们,只能救人,这样又能救多少人呢?”

顾绛笑道:“你们有没有见过急流的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