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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静默中只有那一声剑鸣。

然后壮阔天下的大河瀑布被拦腰截断。

顾绛踏着断流下裸露出的岩石,在河水再度倾泻而下前飘飘然落到了高崖岸上。

温纯抱着父亲,她瞪大了眼睛望着已经恢复原样的瀑布,吸声问道:“阿爹,武功要怎么练,才能到你这么厉害?”

其实以温纯的天赋,她就算练到一百岁也抵达不了顾绛的境界,她天生经脉细弱,虽然能运使《先天罡气》或者《破气神功》这样的武功,但它们都只在出招时聚气,收招又散去,好用,却不够深厚,没有深厚的基础,纵然也能有所成就,但绝不可能练成顾绛他们这些人的武功。

这是天资的限制,就像有的人生来就聪明,而有的人生来就智商不高一样。

但顾绛没有打击她的意思,相反,刻意在他们面前施展剑气,就是为了让他们看到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能有多高:“和读书、学医一样,要刻苦、坚持,有足够高的悟性和足够好的根骨。”

温纯听到“根骨”,神色黯淡下来,盛崖余虽然之前也受过伤,但是伤养好后续上了经络,虽然腿还是有点毛病,但已经完全不影响他习武了,他握着师父的手,看向师妹说道:“就如读书一样,很多人毕生也做不到阿纯这样过目不忘,所以天下也只有一个关七圣。”

关木旦忙于事业,其实对女儿的陪伴并不多,这些年苏梦枕也忙碌起来,所以反倒是一度伤病不起的盛崖余和温纯更熟悉,他因为家仇性子有些冷僻,但骨子里十分细致,看得出温纯其实一直很仰慕自己的父亲——迷天盟中没有人不仰慕七圣主,何况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们告诉过温纯,她的身世来历,但正因如此,她心中一直都很介意自己的姓氏。

在这个时代的文化背景中,姓氏的传承往往代表了“继承”和“认可”,温纯自出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温小白,她和温小白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并不喜欢温小白的一些处事方式,尤其是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因为一时的任性,害得父亲在练功的关键时刻走火入魔,至今还在被旧伤困扰。

父亲虽然很少陪伴自己,但他对自己极好,从不以世俗规矩限制她,还教她读书习字、武功兵法、经世学问,要知道,哪怕是一些书香门第、王公贵族,他们教导女儿时也让她们读诗书,但出发点都是为了让她们以后能更好地经营家庭、辅佐丈夫、教育孩子,甚至帮助家族、传承师门,而不是希望于她们学有所成,能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哪怕抛开这些,就论她的吃穿用度,迷天盟所有人的尊敬爱护,包括那些叔叔伯伯的照顾,本质都源于她的父亲。

但温纯不仅长得完全像温小白,体质也不像关七,连姓氏都继承了母亲,敏感多思如温纯,多少会觉得失落。

这才是她会介意那些人说她不如苏梦枕和雷媚的根源,因为在绝大多数江湖人眼里,她都称得上是“子不类父”了。

她没有把这些心思说出来,旁人也不会想到这么小的姑娘就会想这么多,只有盛崖余看出了一些。

顾绛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他只是觉得温纯因为自身的体质不佳一直有些放不下,长此以往,会成为心结,就像盛崖余的仇恨,它们可能会成为一时的动力,但长久下去,就会成为障碍,所以顾绛才要带他们出门。

当然,他本就要到陕晋之地走一趟,因为这里不仅有大河,还有绵延西北多年的关中群寇。

关中流寇和江南盗匪有着很大不同。

江南的盗匪大多围绕着土地诞生,因为受不了官员的搜刮、地主的欺压而聚众起事,他们的追求是田地钱粮,所以只要他们占据城池,以北宋的器械和精锐军队的实力,这层出不穷的农民起义就会被一直镇压、招安、填充入军队。

而陕地的流寇多是边军出身,因为北宋和西夏的战事,以及宋朝军中的恶劣风气,早在太宗年间就有关中“叛卒”刘渥聚众千人生事,其人骁勇无敌,称自己“草间求活,视死如鸿毛”;仁宗年间的张海也是逃军,其人驰骋五六路二三十州,数千里内,如入无人之境,自陕西到江淮,杀官入县,开库济民,运动作战,在民间声名极好,反倒是宋庭派出去镇压的官军烧杀抢掠,杀良冒功,连宋庭自己都承认“官兵过处,胜于盗贼”,直到哲宗年间都有朝臣谈之色变,称“张海横行半天下”。

一件事情如果反复发生,那就说明不是人导致的偶然问题,而是这个地方有问题,这里的政策有问题。常年对西夏作战却不能彻底解决战事的拉锯,不停征调民役,好好的农民都拉来黥面配军,动辄打骂,配合陕西一代本就困难的经济状况,以及烂透了的腐败问题,出逃的军士在军中得不到重用,自己领人造反却能闹出偌大动静来,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