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
外头的声音轻微响了起来,而后是德百的声音,“莫尚书,时辰快到了,就让奴婢们伺候您穿衣吧。”
莫惊春此前已经沐浴过,只是这身喜袍并非一人所能穿上的。
在得了莫惊春的应肯后,外头的宫人才涌了进来,包括德百在内的三个內侍小心翼翼地扶起喜袍,将其披在莫惊春的肩头,然后服侍着他穿上。
这套衣裳,可谓是价值连城。
容不得他们轻忽。
莫惊春在这份沉甸甸的分量压上来时,忍不住笑了笑,“陛下就没想过,这重得有些过分吗?”
德百一边小心地将莫惊春的墨发给捋出来,一边笑着说道:“其实陛下从前还做过一版,其上坠着九十九颗夜明珠,送来的时候,陛下掂量了那份重量,又嫌弃得让人给拆了,送去给太后养颜。”
莫惊春闻言哭笑不得。
九十九颗夜明珠,也亏得陛下想得出来,那岂不是走路都熠熠生辉。
字面意义上的,生辉。
那模样可真是不忍直视。
莫惊春长出了一口气,看到有女官取着小刷子上前来,吓了一跳,“这是……”
那女官轻笑着说道:“莫尚书,只是轻微上妆,毕竟婚礼是在晚间举行,怕是看不清楚。”莫惊春还从未接触过这些胭脂水粉,有些僵直地坐正了。
不过如同女官所说,其实忙活的时间不算长,最后只是取来块小红纸让他抿了抿,就算是结束了。直到此时,莫惊春已经有些累了,毕竟从早晨到现在,已经折腾了大半日的时间,碍于王朝的婚事一贯是在晚上举行,所以这时辰还未到。
窗外日暮,昏暗血红的夕阳打下浅浅的影子。
莫惊春看到德百送来的冠冕时,忍不住微微蹙眉。
关于婚礼的所有事情,莫惊春一应没有插手,全部都是交给陛下来处置。正始帝乐得如此……可是莫惊春没想到,德百送来的冠冕,却是与正始帝的一般无二。
“德百,可是送错了?”
莫惊春明知道这几乎不可能,还是下意识这么问。
德百欠身:“莫尚书,这是新造的。”
莫惊春沉默,那些垂落下来的珠串相互碰撞,却也丝毫掩盖不了,这是帝王在皇室大典上,方才会穿戴的冠冕。而此时,莫惊春再回想起身上穿戴的喜袍,和冕服的差别,却也没有多少。
德百的双手还捧着冠冕。
人也还弯着腰,没有起身,像是在沉默地等待着莫惊春的接受。
过了良久,那冠冕上,才又伸出来一只扶住的手。
残阳西下,逐渐变得暗沉。
…
公冶启站在走廊的尽头,通身玄红交织的喜袍,与莫惊春的一般无二。帝王之威,天子之气,落在他的肩上,却丝毫平复不了帝王心中的狂热。
那就像是一堆永不熄灭的篝火,永远炽热地燃烧。
刘昊深吸了一口气,欠身说道:“陛下,时辰到了。”
公冶启低头看他。
“是不是没想到,寡人还能有今日?”
他迈开步。
刘昊亦步亦趋地跟在公冶启的身后,轻笑着说道:“您说得是,奴婢从前还以为,陛下怕是寻不到一个知心人了。”
“总是临到头了,才敢说真话,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胆小,还是胆大。”
刘昊嘿嘿笑,“奴婢确实是有些怕死,但该说的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十步。
公冶启看着前方的路。
两侧摇曳的红灯笼,许是太过晃眼,正落着赤红的光芒。
将昏暗的长廊照耀得过分鲜红。
公冶启:“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将时间定在晚上。”
刘昊镇定地说道:“陛下,一贯如是。”
大家都是如此。
二十步。
公冶启冷哼了声,冠冕的珠串微微晃动,刘昊连忙说道:“陛下,您可要高兴些,这是您的大喜之日。”
大喜之日。
这四个字一出,公冶启的气势显而易见柔和了下来。
三十步。
公冶启已经能够看到莫惊春。
他正在德百的搀扶下,慢慢地朝着这边走来。
两个男子成亲,这样的事情从所未有。那些世俗婚礼的规矩,都无法套在他们的身上。别说是去迎亲,就算是从长乐宫,或者是莫府出发,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无法做到的事情。从一开始,这地点就选在了姬府。
姬府的位置特殊,在正始帝和莫惊春的心中,也算是特殊。
毕竟这里,也是莫惊春和陛下说开的地方。
只是,如何让婚礼显得自然,就花费了刘昊不少力气,最终是正始帝拍板,就不弄那些乱七八糟的礼仪,直接在姬府上开始,至于那些不可见面的规矩……
公冶启生来就是为了打破规矩的,在他的眼中,就没有任何的规矩。
他看着莫惊春。
莫惊春也看着他。
公冶启笑了起来,俊美的脸上宛若透着红,眼底浓郁的笑意,让得莫惊春不太敢直视。他上前一步,扶住了莫惊春的胳膊。
“太重?”
刘昊也不敢提示,其实在进行仪式前,两人是不可说话的。
莫惊春笑,“您也知道。”
他低低说道。
公冶启扶着莫惊春入了屋门,那上头的桌椅,是空着的。
其实两人都有长辈在世,按理说,合该要请他们过来才是。可不管是正始帝还是莫惊春,都只希望有一场不被旁人所打扰的婚事。
整个大堂的模样焕然一新,莫惊春都险些要认不出来了。
刘昊站在边上看着时辰,高声说道:“一拜天地——”
两人一齐朝着天地拜下。
“二拜高堂——”
公冶启和莫惊春看向空无一人的座位,心中一齐闪过某种不妙的猜想,等结束后,怕是要面对太后和家中人的声讨。
他们拜下。
“双人对拜——”
莫惊春看着陛下,却发现公冶启的眼角微红。
他微顿,抿住了嘴角。
两人虔诚地拜下。
“礼成——”
刘昊叫得比谁都高兴,外头猛地响起敲锣的声音。
梆梆梆——
梆梆梆——
梆梆梆——
这是亲事上特殊的礼节,乃是象征着“九九”之数。
礼成。
莫惊春想,他和公冶启,当真成了一家人。
他的眼微热,垂头不自然地抓着袖口,忽而被公冶启拦腰抱了起来,大步地朝着后院走去。莫惊春的双手抱住帝王的脖子,因着匆忙,险些叫了起来,“陛下,您这般着急,可要让刘昊他们笑话。”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公冶启:“那便让他们笑话去。”
他大笑着朝前走。
“我可是急着吃交杯酒呢!”
莫惊春抱住陛下的脖子,忍不住也随之大笑起来。
他关于那一夜的记忆,并不十分清楚。
仿佛眼底所见,只剩下炽热的红。
滚烫的吐息和或高或低的呻/吟,贯穿了那一夜的后半段。
他们两人直接睡到了那日下午,才被得知消息的太后和莫家人赶到了姬府上捉住,险些丢了大脸。但是白日里的姬府,却是漂亮得紧,就在那一夜,冬日里的初雪落下,银装素雪洋洋洒洒地落满了整个府邸,与那鲜艳的大红交织在一处,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只觉得这大抵是京城中最美的一处。
在莫惊春彻底清醒的时候,精怪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恭喜宿主,已经完成全部任务。系统007将会在1分钟后,从宿主的身上脱离,系统将多余攒下来的能量,全部都赠予公冶启与莫惊春二位,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莫惊春:“……”
他在心中无力地说道:“我不会生。”
【抱歉,这祝福语,是系统刚刚搜索来的】
倒计时的声音一直在响。
而莫惊春还躺在公冶启的怀中,懒得起来。
他道:“谢谢。”
他恨过,但也应当庆幸,有过精怪的出现。
才不会让一切都踏入无法挽回的局面。
【谢谢】
精怪也这么说道。
直到归零。
…
正始十二年,大皇子十三岁。
这一年,恰好是桃娘订婚的一年。
莫家给她选择了一个杰出的才俊,虽不是世家出身,却也是前几年的榜眼,家底还算是不错,本人也甚是有才学。
大皇子得知消息的那一夜,在景阳宫枯坐了一宿,第二日,祝贺的信送去了莫府。
桃娘收到的时候,甚是高兴。
不出半年,就在婚事前夕,那男人出了意外,在冬夜失足摔入湖中,被救起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苦熬了三月,就去了。
桃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莫家自然不会让自家的姑娘受了委屈,这桩婚事当然就此解除。
次年,由着太后亲自牵线,桃娘这次定亲的人家,乃是宗亲,却是根底不错。
虽然不出仕,可是往上两代都没有纳妾的习惯,那家里头也许诺,即便无子也不纳妾,这对桃娘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可是这人在接下来的秋猎里摔下马,被自己的坐骑活活踩死。
倘若说,之前的那一桩事情,只是让桃娘受了点影响,可是接连两个未婚夫都出事,还是让京城中的人家感觉过于奇怪。甚至在私底下,开始有了桃娘克夫的说法。一时间,原本媒婆几乎踏破了莫家的门槛,到了后来,却是无人敢登门。
而这时候,桃娘已经快二十岁。
这对姑娘家来说,已经是有些大的年纪。
桃娘不甚在意,平日里还是照旧生活,只是偶尔在和大皇子阿正的书信来往中,才稍稍透出了自己的郁闷。
她写:也不知是他们倒霉,还是我才是真真祸事。
阿正云:勿要多思。
桃娘不忿:阿正当安慰才是。
阿正上书:好。
桃娘二丈摸不着头脑,只觉得阿正这两封信稀奇古怪。
殊不知,在第二封简短的书信送出的当天,大皇子已经亲去长乐宫。
这大抵是这么些年来,大皇子第一次主动去寻正始帝。
正始帝坐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地上,腰板挺直的公冶正,“这朝上总说你温文尔雅,颇得顾氏真传。寡人倒是觉得,你这份狠厉阴毒,让寡人瞧着更加不爽利。”
大皇子恭恭敬敬地说道:“还请陛下恩准儿臣的一厢情愿,儿臣可以远离京城,从此不再踏入半步。”
正始帝的脾气并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变好,他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想要离开,那也得桃娘答应才是。啊,怕还是不止,最起码,也得她答应婚事才行。”他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
“有夫子在,他可决不允许你耍小聪明。”
大皇子笑了笑,“多谢陛下。”
只需要正始帝不阻他,那一切就都安然无事。
毕竟,陛下这半年毫无动静,甚至都不曾追查什么……足以看得出来帝王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