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来,不过是为确保万无一失罢了。
半年后,大皇子得偿所愿,在十五岁的成人礼上,他终于得到了桃娘的应许。
婚事,将会在三年后举行。
实际上,大皇子对于这个时间还是颇有微词的。
可是桃娘却是不肯改。
她殷殷切切,万分担忧地说道:“我知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连累你来娶我,确实是不该。若是你后悔了,你随时都可以改变主意,可切切不要不好意思说呀。”
大皇子:“……”
这只黑心团在心里咬牙切齿,难得露出狰狞之色。
他哪里像是被迫的样子?
可惜的是前十来年装得太像好人,在桃娘的心中,大皇子便是一株脆弱的小白花,是需要精心去呵护,良善得过头的存在。
有此误解,实属正常。
莫惊春在得知此事后,与正始帝两人在私下笑得开怀。
却是有些坏心眼,没有帮着去解开这个误会,只作壁上观,看着两小儿折腾。
因着桃娘和皇家定了亲,那规格自然与从前不同。
该学习的规矩,也需要再变个样子。
桃娘每过三天就会入宫,跟着太后和教习嬷嬷学习,在永寿宫的时候,她也常常能够看到大皇子,两人逐渐在适应着身份的转变。
这日,桃娘已经学得坐不住,教习嬷嬷见好就收,也没有过分相逼。
她的阿耶是莫惊春,是如今整个王朝都知道的存在,即便是这皇宫,也是出入于无物,正始帝捧在心尖上的人。而桃娘又是将来的大皇子妃,就算教习嬷嬷再是刻薄,都绝不敢苛责莫沅桃。
永寿宫的女官菏泽便笑着说道:“您不如去御花园走走?太后眼下正在小佛堂,怕是还得再过些时候才出来。”
桃娘也知道,太后这几年越发信佛,每日总会在小佛堂待一段时间。
她便笑着说道:“御花园离着永寿宫也是有些远,便在左近走走便是了。”菏泽笑着起身,亲自在前头带路。
菏泽同样是永寿宫里的女官,只是相较于得宠的秀林,她是这几年才被提拔上来的。
桃娘得了松活的时间,还有些高兴,正背着手慢吞吞地走着,仔细打量着皇宫的模样。每次来,都是来去匆匆,倒也没有时间仔细打量着这些景物的模样,如今认真看去,整座宫城都沉浸着古朴的气息,仿若一砖一瓦都布满历史。
她们行过一处小园,桃娘正在思索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
一墙之隔,便听得有人在说话。
“听说……莫……”
“莫惊春可真是……”
桃娘微蹙眉。
她的耳朵敏锐地听到了莫惊春的字眼。
这人就不由得驻足停下,走近了些。
这微末的距离,就让那声音更为清楚了些。
“听说当年谭庆山的事情,可是莫惊春造的孽。”
“这话怎么说?”
“那伙子贼人,压根就不是冲着陛下去的,他们本意,可还是莫惊春!”
“什么?”
“是啊……”
“这是疯了吧?陛下当时,可是险些出事,你们……”
桃娘瞪大了眼,为着自己听到的内容。
她下意识倒退了一步,然后更觉得不对,为什么这么巧合?
皇宫之内,怎么会有人敢于冒陛下的皇威,来说这些话?
这难道不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吗?
偏偏是在此处,偏偏是在她来的路上?
桃娘下意识地看向女官菏泽,只见她也是神色苍白,惊恐万分。
“桃娘。”
一道低沉略显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撕破了这份凝滞,让桃娘仓皇地抬起头,看到了正沉着脸色走来的大皇子。在他的身后,赫然跟着刘昊等人。
大皇子在桃娘的身后站定,一扫菏泽,她扑通就跪了下来。
刘昊朝着桃娘欠了欠身,然后就带着人径直入了园子。
那小园中骤起尖叫声,桃娘只听得一二句,就被拖着离开。
菏泽惨声叫道:“女郎——”
桃娘欲要回头,却被大皇子牢牢地把住胳膊,朝着她摇了摇头,“你来此地,并非意外。”
桃娘也猜到这个,却忍不住黯然。
她入宫这些时日,菏泽一直对她很是照顾,她万万没想到,这份算计,居然是她带来的。
直到他们远离了那处,站在光华门外,大皇子严肃的脸色才逐渐恢复,叹了口气,“此事事关莫尚书,刘昊私下早就在查,只是没想到还是到了你的面前来。陛下只要事关莫尚书的事情,都会做得果决,如果你非莫尚书之女,眼下,也是离不开那里的。”
桃娘想笑,却是笑不出来。
好半晌,她才说道:“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大皇子定定看了眼桃娘,没有说话,带着她继续往景阳宫走,直到抵/达景阳宫,推着她坐下,然后又亲自给她端来热茶,捧到她的面前来。
“是。”
大皇子嘶哑着声音说道。
他近来正在变声,所以其实不是很喜欢说话。
大皇子在桃娘的边上坐下,叹息着说道:“谭庆山的事情,外头自有公论。但其实此事,从一开始,确实是冲着莫尚书去的。如果说,陛下是替莫尚书挡槍,某个角度来说,也是对的。”
可旋即他盯着桃娘的眼,“之后的话,我只说这一次,桃娘听了,决不能让陛下知道,你清楚此事。”
桃娘茫然,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大皇子如此谨慎。
大皇子吸了口气,“当初你在谭庆山看到我,并非偶然。我在谭庆山现身,会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也会搅浑这趟水。实际上,陛下早就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依着他备下的力量,陛下绝不可能会出事。”
桃娘微怔,陛下绝不会出事?
绝不会出事的陛下,却偏偏出事了。
这是为何?
桃娘的心里有无数的念头挤压到一块,话到了嘴边,最后变成喃喃的一句,“……他在算计,谁?”
这句话轻飘飘说出来的时候,桃娘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猛地看向大皇子。
“陛下算计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些贼人,更不是谭庆山,也不是满朝文武。他算计的人,是我阿耶!”
电光雷火间,桃娘将大皇子说的话出串联了起来,身体却哆嗦得更厉害。
到底是谁疯了?
陛下?
还是他们?
怎么会有人,怎么会有人……
桃娘猛地站了起来,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她却仿若无所闻,直接跑出了景阳宫。大皇子一惊,也急忙追了出去,可是桃娘出身莫家,虽然没有特别锤炼过,可是在轻功上特别有天赋,三两下就消失在眼前,尽管大皇子知道她去往了何处,却更是焦急。
那正是御书房。
莫惊春眼下在那里。
可是正始帝更在那里!
桃娘知道她不该如此冲动,可是一时间,她的心里乱糟糟的,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想见到阿耶!
也不知道她的祈求真的得到上天的回应,还是真的如此巧合,在桃娘重新回到光华门的时候,她正撞见了从那里出来的莫惊春。
莫惊春的身后跟着德百,显然是要送他出去。
桃娘急忙停下来,急声说道:“阿耶,女儿有话要同你说。”
莫惊春微蹙眉,留意到桃娘只身一人。
但他什么都没说,请德百在边上稍作等候,就跟着桃娘走到远些的地方去,这才轻声细语地问道:“你身旁怎么没跟着永寿宫的人?”
桃娘抿唇,想起菏泽的事情,仍然心情不好,她道:“阿耶,此事不重要,我有一事,想要与你说。”
在开口前,桃娘莫名觉得嘴巴里的舌头像是千斤重。
可她终究还是张开了嘴。
“阿耶,当初陛下在谭庆山出事,或许并不是意外。”
“这本就不是意外。”
莫惊春淡淡地说道。
桃娘着急起来,“阿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她心一狠。
“我是说,此事或许,从头到尾,都是陛下自己的算计。他从一开始带去谭庆山的人马,就不可能出事。陛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谭庆山有埋伏!”
莫惊春沉默。
“陛下为何要故意让自己在谭庆山出事?谭庆山的事情,本来是冲着您来的,如果陛下为了此事而受伤,甚至为了此事而险些死去,对您来说,岂非是无法回报的恩情?”桃娘越说,脸色越是苍白,只觉得这世上怎会有人疯魔至此,疯狂如此!
正始帝就不怕自己真的死了吗?
莫惊春叹了口气,“我知道。”
“您不知道!”桃娘都要急疯了。
莫惊春拍了拍桃娘的肩膀,轻笑着说道:“相信阿耶,我是真的知道。”
桃娘愣住,茫然地看着莫惊春,“您……真的知道?”
她就像是只可怜的小狸奴,被狂风暴雨浇湿了,无措得很。
莫惊春本想安慰她,却见大皇子已经焦急赶来,紧张地将桃娘护在了自己身后。那小心谨慎的模样,透出了少许难以掩饰的保护欲。
莫惊春没有上前,只是对着大皇子点了点头。
就给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莫惊春想了想,没有立刻出宫,而是带着德百,又原路回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的正始帝得了通传,高兴地抬头,笑吟吟地看着重新回来的莫惊春,“是什么风,将夫子有给带回来了?”他刚才让莫惊春留下,夫子可是千不肯,万不肯。分明他们已是一家人,可莫惊春对外界的眼光多少有些在意,在宫中留宿的时间还是少,姬府几乎成为他们第二个家。
莫惊春慢吞吞地说道:“是一阵打西边来的桃风,让臣想起了一桩久远的事情。”正始帝挑眉看向莫惊春,手头的毛笔丢到一边,自座位走了下来,抱住莫惊春。
“到底是何事,如此神神秘秘的?”
莫惊春忽而主动抱住正始帝,抬手摸上他的腰腹,淡淡说道:“此处,可还疼?”手掌按着的地方,正是当年帝王所受的几道致命伤。
正始帝缓缓抬头,撞入莫惊春的视线。
良久,帝王咧开嘴,餍/足而快意地说道:“当然,不疼。”
他就像是一只华美/艳丽的巨兽,正趾高气扬地站在他的财富堆上,露出的狰狞牙齿还带着嗜杀之气,疯狂地流露出霸占和疯狂的野望。
莫惊春颔首。
他收回手,后退一步。
正始帝的神色微沉,仿若鲜活的神像一下子变得肃穆而冷漠。
莫惊春扬眉一笑,“以防陛下不记得,臣还有个项圈寄放在您那里吧?”正始帝凶煞之气未成,就已经被莫惊春这轻飘飘的话给打散。
帝王身上自然还佩戴着莫惊春从前送的项圈。
只是那项圈已经有些磨损,毕竟过去数年,总归是逐渐破旧。
莫惊春不等陛下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臣已经私下请人做了十来条,预备着往后为陛下更换,所以……”他的话还没说完,正始帝已经抓住莫惊春的胳膊,狠狠地咬住他的下唇。
这一下可真是凶狠,生生咬出血来。
血色与唾液纠缠在一处,正始帝几乎要生吞了莫惊春。
正始帝那与生俱来畸变疯狂的怪物还未醒来,就被莫惊春三言两语再度安抚下,简直是将帝王的心拿捏在手中,肆意玩弄,偏生他还甘之如饴,巴不得莫惊春也生出那样疯狂的欲/望,渴望吞噬他才好。
他终于……
公冶启在笑。
他终于彻底安心了。
要完完全全地得到莫惊春,终归是要付出代价,即便是他自己的命,拿去赌,也是应当的。
死,不会满盘皆输。
莫惊春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他。
而活下来……
此即是终焉。
他永远属于莫惊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