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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不渡 七六二 809 字 2023-05-12

这不是摆明了戏弄人的吗?

但周不渡依旧想都不想便回答了:“‘君夫人’出自《论语·季氏·第十六》,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阳货欲’出自《论语·阳货·第十七》,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以我的拙见,前者说的是礼敬,后者说的是非礼,圣人受礼,垂拱而治,小人越礼,僭权则腐。故可知,圣人守礼以正,故天下国家可得而正;君子守礼以仁,故能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他没想那么多,说到底,这也不是真正的考试,只是随便玩玩。

放在一年前,他可能答不上来,但自从做了印刷出版后,他凭着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能耐,把无涯堂印的所有书都浏览过一遍,原文、注释都记得,理解起来更是比前世深入了不知多少层。

现只须略一回想,便想起来所有“阳货欲”在书中的位置了,继而选取其中与前一句距离最近的那句作答,并自圆其说。

但宾客们是真服了,这人真的“只上过两年学”?

知州的眼神都亮了起来,甚至出言维护周不渡,当然,没有直言,而是给他出了个考题,道:“士先器识。”

苏生元一听,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在所有人都在看周不渡,没人注意到他的失礼。

周不渡很快回答:“出自《旧唐书·列传·卷一百四十》,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

说罢,他也领会到了知州的意图,顿了顿,道:“我曾读过袁宗道的一篇文章,就是说这个的,写得很不错。有道是,良玉韫于石,不待剖而山自润;明珠含于渊,不待摘而川自媚。有本在焉,其用自不可秘也。长卿摛藻于《上林》,而聆窃赀之行者汗颊矣;子云苦心于《太玄》,而诵《美新》之辞者腼颜矣。非其才之不赡,只缘本不立,其器诚狭,其识诚卑。故君子者,口不言文艺,而先植其本。”

先前吴秀引用陆机《文赋》中的“石韫玉”一句教育他,现在,他引用明人长篇散文中的“石韫玉”一段来回敬,秀才说他空有美貌没有内涵,他便说秀才空有才华没有器识,还是知州大人鼓励他说的。

吴秀才涨红了脸,却不敢发作。

周不渡可谓是大获全胜。

满座宾客再没有人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尤其是看见知州大人偏袒他之后,纷纷夸赞起来:“二公子果真强闻博识,有学识,更有急智巧思,低调谦逊、器识过人,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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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秀才受不了他们趋炎附势,愤而拍桌,道:“二公子才貌双绝,在下佩服。既有如此才学,便更应当把无涯堂整治一番。”

宾客们顿时安静下来,不须想,也知道这秀才瞧不上无涯堂出版的俗物,今日是打定心思要发难了。

有人想去劝说。

但周不渡瞬间来了精神,先一步发问:“这话怎么说?”

“无涯堂所印之书,实在庸俗不堪。”吴秀才起身行至庭前,在万众瞩目下发表他的“重要讲话”,神情肃穆庄严,“话本小说,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格物之学,尽反常轨,侈为不经之谈。”

周不渡听着,不时轻轻点头,末了,道:“我明白了,吴大哥想要论理,那么,立论便应将批评与主张分别陈说清楚,教我知晓全貌,免得鸡同鸭讲,驳论错了方向。你的批评,一是白话文烂俗,二是格物学荒诞不经。敢问,主张又是什么?”

“自然是尊古文,读圣贤书。”吴秀才如是说。

周不渡:“可无涯堂并没有不尊古文、崇圣贤啊。我们家印的四书五经,没有不准确的,出版的注疏,也都很受学生欢迎。只不过,‘其曲弥高,其和弥寡’,话本小说更浅显易读、格物之学可以实用,畅销是理所当然的,此乃现实,非无涯堂所主张,亦非无涯堂凭一己之力便能左右的。”

吴秀才:“俗子易悦,只因不知其害,然‘毒粥既陈,则旁有烂肠之鼠’,无涯堂为逐利,任由此等书籍畅行于鄂州、远销至四海,久而久之,天下人只怕都要不识古文、不会做文章诗词了,我等读书明理之人怎能不忧心?”

周不渡:“诚然,古文雕章琢句,是纯粹高雅的艺术、圣贤之道的载体,但土语白话未尝不可以雕琢、载道。正如吃饭用的杯盘碗盏,皆为陶瓷器具,但陶瓷亦可烧成五彩花瓶以作收藏,烧成纯白的观音像以作供奉。你担心古文没落,可白话文与古文并非水火不容,崇古与创新并不冲突。圣贤不也说吗?周虽旧邦,其命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