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礽必须承认,在贾珠入宫前,他的情绪非常暴躁,根本算不上一个“好”字。在看到书信前的好心情一瞬间门被撕毁得彻底,好似埋藏在骨髓里的暴戾都在一瞬间门冲上了太子的脑门,叫他几乎要发作出来。
太子身边的太监宫女都不知为何殿下的情绪骤转急下,更别说是还在商议朝事的大臣们。
等到他们从太子的口中得到皇帝病重的消息,一边为皇上担心的同时,也一边感慨着太子对皇帝的情谊之深,不愧是皇上亲自教养出来的……
允礽光是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就能猜到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越是如此,允礽就越是暴怒。
好似原本燃烧殆尽后的焰火并未真正熄灭,只是潜藏在幽暗处,冷不丁在要紧的时刻突然冒了出来,以无法阻挡之势燃烧成了大火,烧得他的双眼发红,回到毓庆宫后就砸了半个宫殿。
太子已经少有这么冲动。
玉柱儿和冬雪他们看着太子如此暴怒,谁都不敢劝,毕竟都以为殿下是因为担忧皇帝的身体,方才会如此。
……事实上,的确也是如此。
只是伴随着允礽能够感觉得到的担忧,那狂躁的恶意如影随形,根本毫无休止。
他越是担心皇帝,就越是感觉到那股怒气。
几个太监宫女们看来看去,最终还是冬雪硬着头皮去劝说,“……殿下,皇上有上天保佑,肯定是不会出事的。殿下若是心中难受……不如,请珠大人入宫一叙?”
真贼。
玉柱儿和王良听了都不由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这可的确是个好办法。
其实他们方才也想到了贾珠。
应当说,在太子殿下发火的时候,很难不想到贾珠。没看他们称呼贾珠时,都是不那么得体,却更加亲近的珠大人……这其实是不应当的。
伴随着贾珠的成长,他们应该称呼他为贾大人才是,可是这东宫上下,不知不觉就继承了从前的称呼,没人纠正,太子也不在意,便一直这么叫下去。
贾珠在的时候可好了,尤其是当伴读那会。
只要太子殿下生气,有贾珠在,保管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让他们不由得怀念起贾珠还在宫内的时候,现在呢,珠大人已经入了翰林院,成了庶吉士。想要入宫虽不麻烦,但也少了时时能入宫的随性。
可恨!
那厢,冬雪在劝说了太子殿下后,总算让殿下稍微冷静了些,看着宫内的狼藉,烦躁地叫人上来收拾,带着人去就去演武场。
当然,他的确叫人去请了贾珠。
在贾珠刚回来前,通身烦躁的太子刚刚从演武场回来,又浇了一身的冷水,总算好受了些。
而现在……
玉柱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站在书桌前的太子殿下,只见少年垂下眼,正凝神回信,提笔写就时一气呵成,丝毫不见刚才的烦躁。
玉柱儿再一次在心里感慨……
要是贾珠能时时刻刻跟着太子殿下就好了……或者给他们每个人都批发一个珠大人,遇到太子发火时,就将珠大人给举起来……保管太子殿下看了就消火。
“玉柱儿,你发什么疯?”太子拧眉看了眼在闷笑的大太监,“去将六部尚书,并着这几个人,都叫进宫来。”
太子随手地将一张纸丢给玉柱儿,同时又将一封信交给王良,让他派人去送信。
“阿玛身体不适,孤心中担忧不已,决意亲自过去一趟。”太子淡淡说道,“传他们进宫来,孤要与他们一同商议孤离京后的事。”
“嗻。”
玉柱儿和王良欠身,领命而去。
…
翰林院,贾珠归来时,想起太子殿下的暗示,犹豫了一会,还是去找了徐柳青。
徐柳青听了贾珠的话,起初一愣,继而一喜,“贤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贾珠敛眉,轻声说道:“殿下此番传我入宫,的确是透露出了少许意思,若是……那自然是真的。”
徐柳青憨厚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拍着贾珠的肩膀,笑着说道:“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愚兄都谢过贤弟这番心意。”
徐柳青似乎将这件事都归功于贾珠。
贾珠含笑说道:“这可是太子殿下主动提及的,与我倒是没什么干系。”
徐柳青只是笑着,看起来却是不信。
他自诩身为状元郎,总是有几分独到之处。可是这些在皇帝太子的眼中,根本也算不得什么。
这春闱每年一回,状元年也有一个,值钱,但也不那么值钱。如果不靠着在翰林院的时间门早早地给自己争出一条门路,那状元郎和普通的同进士也没什么差别。
不管差旅多累,可要是能在太子的面前混个脸熟,到底是好的。
更别说,这一出是为了慰问军队。
徐柳青不知道皇上重病的消息,贾珠提及时,也只说太子殿下是为了前往慰问,其他的事情并未多说。
而这件事,伴随着宫里传下来的命令,很快传遍了翰林院。
因为太子决定明日动身。
这命令来得仓促又突然,贾珠和徐柳青收到命令时,已经是要下值的时候,好些同僚听闻这事,正要问及他们,却发现贾珠已经早早走了。
徐柳青倒是慢了一步,被好几个同僚围住。
有的问:“徐大人,此事,可是与贾大人下午入宫有关?”
也有人问,“此次出行,徐兄竟在名单上,这正说明太子殿下对徐兄的重视。”
还有的说,“……实乃幸事,徐兄若是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我们。”
徐柳青憨厚笑着,一一应着,心里倒是发苦,方才他怎么不警惕些,跟着贾珠一起早早离开。
但这怨不得这些人在乎。
毕竟他们刚入翰林院没多久,大家原本是一样的,可突然有人被挑出来,便显得打头刺眼了。
能入翰林院做庶吉士的,要么出身好,要么排名前,两者都是的也不少,当然说起话来,便更为直接。
范茂酸不溜秋地说道:“贾珠能被选中,那是人家从前和太子殿下十来年的关系;徐兄能被挑选上,是因为他是这一届的状元郎,我们有什么?”
徐柳青哽住,花了一点时间门,总算摆脱了他们,脚步匆匆地走了。
他那个态度,就好像背后跟着一堆饿狼。
当然,他尽可能地掩饰了自己离开时的如释重负,但还是脚步轻快地离开。
毕竟,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很快,就变成了一件坏事。
因为这些随行的人总算知道,为何太子殿下要这么快就决定启程,乃是因为康煦帝病重了。
这的确是个坏消息。
他们在离开了京城后没多久,便开始赶路,纵然大部分人都有马车可坐,可是这一路颠簸下去,人都快没了,有些人一下了马车,就忍不住吐了一地。
可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毕竟没看太子每日都是在外骑马,跟着一路疾驰,直到夜间门才回去休息的吗?
也有不少人看得出来,太子殿下的心情不怎么好。也不敢在这时候,触怒太子的霉头。
贾珠的马车就依照官位,被安排到了队伍的后面。
可贾珠大多数时候,都在太子的马车上。
太子累时,才会回马车休息。
贾珠知道太子是在趁机宣泄自己的情绪,每次跑完马后,他回来时就能冷静一点。
“殿下还是心情不好吗?”
这日,太子躺倒在贾珠的膝盖上,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贾珠的小/腹处,这吐息弄得贾珠身体有些僵硬,毕竟这闹起来有些痒痒,但贾珠还是任由殿下去了,只是手指穿插在太子的头发里,将冠帽取下来后,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
太子含含糊糊地说道:“阿珠将我的头发弄乱了。”
贾珠:“太子的头发本来就是乱的。”
太子哼唧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又说道:“真奇怪,阿珠,我又觉得难过,又觉得担忧,可是愤怒的情绪还是挥之不去。”
贾珠挑了挑眉,殿下这话,就让他不知道怎么接。
他知道殿下为何愤怒。
可贾珠不应该“知道”这一点。
如果不是他可以入梦,贾珠是不会知道缘由的。他的手指在太子的脑袋上拽了拽,有些好笑地说道:“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可是愤怒?”
太子委屈地说道:“就是愤怒。”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太子这些天浑身充满戾气。
这让贾珠看了,都很是心疼。
那些陈年旧事的压力,落在年纪小小的太子身上,这是多倒霉的事呀。
一时间门,贾珠对太子的态度更加温柔,有时都到了千依百顺的地步。
太子一边得寸进尺,一边指出,“阿珠,你再这样下去,只会叫我越来越过分。”
贾珠仰面躺倒在床榻上,含糊着咬着自己的头发,“……我不如此,保成就不会过分吗?”
太子两只手撑在贾珠的左右,认真思考了片刻,“不。”
他笑了笑。
“的确是,欲/望难平。”
…
这可是快速行进的马车,这么颠簸的时候,也不可能做点什么。太子也不喜欢将情绪发泄在贾珠的身上,只是两人显得更加腻歪便是。
又过了几日,太子好似突然自己想清楚了,又或者……将那些负面的情绪都压了下去,这才一点点好转起来。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快赶到目的地,而舟车劳累,每个人都疲倦不已。
太子眼看快到了,便令队伍的速度放慢了些,又多给了半日休息的时间门。
不仅是为了人,也是为了马。
在驻扎休息的营地里,贾珠从太子的马车下来,与玉柱儿说了几句话,这才迈步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徐柳青和贾珠是一起的,对于贾珠每日都出去,只有在夜间门才回来的事,徐柳青一直都没说什么,更是什么都不问。
他总觉得自己这一次能够入选,是沾了贾珠的光。
太子和贾珠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殿下时常召见贾珠也是正常的事,他从来都不曾多想。
而太子那处,等贾珠离开后,允礽召来了王良,吩咐了几句,这大太监立刻领命下去,过了好一会,回来时,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太子撩开车帘,侍卫便低声禀报着什么。
太子半心半意地听着,待听到其中一句,微挑眉说道:“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