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在离开京城前,贾府多次延请大夫,说是为了府上的主子们诊脉,但据卑职观察,许多时候,应当只是为了大人。”
太子若有所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说下去。
于是这两个侍卫,便将近期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等到他们禀报结束后,太子漫不经心地叫人赏赐了他们两个,自个儿琢磨了好一会,方才看向王良。
方才那些侍卫说的话,王良也基本听了去。
太子淡淡说道:“王良,你瞧着阿珠的身体,可看出来什么不妥?”
王良小心翼翼地说道:“恕奴才愚钝,并未看出来。”
如果贾珠的身体不适,王良自认为不说看出十分,那最起码也能看出五分吧?
毕竟贾珠从前的身体孱弱,生病是常有之事,而且他常在太子身边,这朝夕相处,伺候的宫人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也白干了。
可方才那侍卫说的话,又不可能是虚假。
为何贾府要频频请来大夫?
这或许是他们心中的疑窦,可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贾珠看起来身体健康,更是没瞧出来哪里有问题。
而再过一二日,他们就已经赶到了康煦帝所在的营地,此事更是被掩在角落,暂时不被提及。
康煦帝病得很重,但也没重到危及生命。
不管是皇帝,还是随军的大臣们,都清楚这点,但多数人还是请求皇帝回到城镇休息的缘故,自是非常鲜明。
是为了皇帝的安全,也是为了军中的士气。
康煦帝御驾亲征,是为了鼓舞士气,也是打着要将这件事一鼓作气解决的目的。若是皇帝在军中病恹恹的,哪怕只是小病小灾,也会影响到队伍的士气。
康熙帝便是为此,犹豫再,还是后撤。
也是在那个时候,写信回了朝廷。
太子的书信,只比他们出发的队伍早了一日,而他们这一路上日夜兼程,倒是没比书信慢了多少,康煦帝堪堪收到信件的两日后,太子亲率的队伍便也抵/达了这里。
康煦帝收到消息时,正披着衣裳坐在床头看着军报,闻言都吓了一跳,“太子到了?”
梁九功的脸上总算露出少许笑意,高兴地说道:“是啊,皇上,这还能有假?太子之前送来的书信,不也与您说过此事吗?”
康煦帝将手里的军报阖上,嘀咕着说道:“这送信的速度,和队伍行进的速度,怎能合在一起比较?”只要算上马车这些,行进的速度就不可能快上多少。尤其是一路上那些保护的侍卫,总不可能一个个都是骑马……
康煦帝想到这里,突然脸色一沉。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太子熟悉的声音,“……等你这个奴才通报,孤自己喊一声的时间门都有了,阿玛——”
康煦帝闻言,好气又好笑地说道:“罢了,还不快让那混小子滚进来。”
梁九功连忙去请。
“阿玛,我带阿珠来看您啦。”
太子的声音刚进门时,就已经响起,“您信中也说得不清不楚,叫人看了也是难受担心,怎么不多写一些。”允礽抱怨着,又看向梁九功,“最起码,也应当让太医将脉案给附上。”
太子这话直截了当的,仿佛之前那些时日的距离不在,连一声招呼都不怎么打,便直接问起了皇帝的身体。
康煦帝咳嗽了一声,哑着声音说道:“朕竟是不知,保成还会看病,这医案给了你又有什么用?”
太子快步走到康煦帝的床边,贾珠紧跟在他身后,两人行了礼,又好生将康煦帝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
皇帝的神色的确是病恹恹,可最起码没有到严重的境地,好好将养,该是能够康复的。
太子哼唧着说道:“我看不懂,可我能叫太医院的看,不然就这书信那几行字,阿玛是想叫我自己猜出来这严重的程度吗?”
康煦帝瞪了眼太子,这才看向太子身后的贾珠,淡笑着说道:“阿珠怎么跟着太子过来了?”他打量着贾珠眼底的青痕,忽而说道,“你们一路赶来的?”
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收到阿玛的来信后,次日,我便点了些人过来。”
太子说得轻描淡写,还抢在贾珠的跟前,让康煦帝微蹙眉,“我问的是阿珠,又不是你。阿珠,你来说。”
贾珠似乎觉察到康煦帝要问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会,看了眼太子。
康煦帝沉声,“阿珠,有什么说什么,可别想着瞒朕。”
贾珠抿着唇,轻声说道:“太子担心皇上的身体,又嫌弃朝臣的建议,不肯多带侍卫随行。一路来时,只点了两百骑兵护卫,一路疾驰赶来的。”
“荒唐!”
康煦帝闻言,便有些动怒。
一时气愤上头,便猛地咳嗽了起来。太子蹙眉,也有些生气,僵着站了一会,才跨步过去,拍着康煦帝的后背,“阿玛连自己都顾不好,眼下生了病的人,可不是我。”
“你乃堂堂太子,此番出行,身边就只跟着两百骑兵,保成,你是嫌弃自己的目标不够大,不够叫那些狼子野心的人盯呢!”
皇帝又气又急,恨不得将允礽骂的狗血淋头。
可瞧着太子那模样,便知道他半点都听不进去。虽然低垂着眉眼,好似真的多乖巧那样,可康煦帝都被太子骗了这么多年,哪里瞧不出来他的想法。
尽管皇帝知道太子是担心记挂自己,本该高兴。
可是一想到太子只点了两百骑兵,如此数目,实在太过少,若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可当真叫人悔之。
康煦帝捂着嘴闷闷咳嗽了几声,又看向跟前的贾珠,电光石火间门,想起来方才看到贾珠时有些微妙的念头。
阿珠是个在乎规矩的,随同太子赶来这事,算是合乎情理,也是有些逾距。
这可有,可不有的事,阿珠却做了,眼下还一路跟着太子……
康煦帝沉声说道:“阿珠,保成还做了什么,叫你担忧成这样,连离开京城都一定要跟着他?”
贾珠微讶,看向康煦帝。
皇帝如此敏锐,只从细节处,就推断出不少事情。贾珠看了眼太子,复低头,“太子殿下在得知皇上重病后,便有些伤心过度,我只是有些担心殿下……”贾珠斟酌着说道,毕竟他知道太子砸了毓庆宫的事,是整个宫内都知道的事,这早晚都瞒不过去,也只得说出来的,但他生怕康煦帝想到别的上去,便只得润色了些,“不过眼下想来,的确是我多虑……殿下一直很成熟……”
康煦帝不满意地皱眉,感觉贾珠说的话怕是有些隐瞒。
太子在此时打断了他们两人的对话,硬邦邦地说道:“我只是砸了毓庆宫罢了。”
康煦帝一顿,挑眉看着太子。
太子阴测测地说道:“阿玛要是不介意的话,其实我也砸了乾清宫,就是没我那东宫那么严重便是。”
康煦帝:“……”
保成这么理直气壮的态度,竟让皇帝有一种做错了事情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太子似乎觉察到了康煦帝的想法,理不直气不壮地说道:“分明就是阿玛的错,如果不是阿玛生病,我就不会砸了毓庆宫,阿珠就不会出于担心阿玛和我要跟着,我也不会为了赶路只带了两百侍卫……这归根究底,难道不是阿玛生病的错吗?”
康煦帝闻言,踹了太子一脚。
这话到了最后,他反倒是成了万恶之首了是吧?
太子拍了拍衣裳下摆上的脚印,小脸郁闷,那小眼神还溜溜转着看向康煦帝,叫皇帝的脸色板着好一会,到底是没撑住,无奈笑了出来,“成,都是朕的错,成了吧。”
他朝着太子拍了拍身边的床沿,“过来。”
太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这才挪到了康煦帝的身旁坐下。皇帝叹了口气,将这臭小子抱在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朕知道,保成有心了。”
他的声音有宽慰,也有叹息。
好似是在感慨从前瞧着还娇蛮任性的太子,已经长成这般模样。
康煦帝似能感觉到太子的身体僵住,后背抚摸起来,还有些紧绷。过了好一会,太子才慢吞吞地将小脸埋在皇帝的衣裳上左右擦了擦,又非常响亮地吸了吸鼻子。
康煦帝的额头青筋直跳,“保成,别得寸进尺!”
允礽的回应就是更加大声地吸了吸鼻子,哼哼地说道:“阿玛活该!”
几步开外的贾珠,总算缓缓放下了一颗提着的心。
贾珠一直有些担心这场见面。
尽管太子应该非常清楚这两者的不同,也能意识到,许多事情的发展早就不太一样,然从前几日太子的情绪里,贾珠还是隐约能感觉得到那挥之不去的阴霾。
直到此时此刻,康煦帝脸上的动容是真,太子担忧的情绪也是真,那些不堪的事……应当不会再按照那样发展,这让让贾珠放松了些。
这一旦放松,贾珠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其实在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爬满了汗意。
康煦帝虽然高兴他们的抵/达,可是皇帝的身体毕竟孱弱,与他们说了会话后,脸上便流露出疲态。
太子皱眉,“阿玛,给您看病的是哪几个庸医?”
康煦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朕带出来的,可都是太医院的佼佼者。”
太子殿下嘀咕着,“一直都没见起色,不就是庸医?”
眼瞅着康煦帝当真是累了,太子这才带着贾珠退了出来。是梁九功亲自相送的,可太子却不着急去休息,而是皱眉看向梁九功,“阿玛的病情,为何如此反复?”
梁九功轻声说道:“太子殿下,这的确怪不得太医院的太医,实乃皇上……有些操劳过度,总是不肯按照医嘱好好休息,这才拖到有些严重起来。好在这些日子好好歇息,已在好转了。”
太子皱眉,“孤从宫内带了些药材来,你待会让太医去瞧瞧,可有什么用得上的。”
“嗻。”
梁九功忙应下。
等到送走这两位后,梁九功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去,眼瞅着答应了太子要休息的康煦帝竟还坐在床头看军务,这叫梁九功无奈说道,“万岁爷哟,太子刚刚走之前,还让您莫要再乱来,您怎么答应得好好的,眨眼间门又是这般?”
康煦帝瞪了眼梁九功,“到底他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梁九功知道康煦帝不是真的生气,便也跟着说道:“可太子殿下是担心您,皇上是该好好休息。”
康煦帝叹了口气,将军务阖上,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连阿珠都担心他,硬要跟来……这臭小子,无端端发那么大的火气作甚。”
早在贾珠说话时,康煦帝其实已经知道了太子砸了毓庆宫的事。
毕竟太子的回信是比他们的出行更早,此事又瞒不住什么,送信的侍卫自然将此事也回禀给了康煦帝。
梁九功笑着说道:“那是殿下记挂皇上呢。”
康煦帝埋怨地说道:“那也不该这般失控。”
梁九功嘿嘿笑,“可是皇上看起来,可是高兴得很呢。”毕竟,康煦帝脸上可还挂着笑意。
康煦帝又瞪了眼梁九功,将手里的军务丢了过去,“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
康煦帝知道这一回随行的人舟车劳累,也就省去了接风洗尘这个俗套的流程,命他们好好洗个澡,歇息歇息,待到明日,再说他话。
而贾珠回到自己的房间门,也的确在沐浴后就躺下去睡着了。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颠簸散架了,一旦真的躺在了舒适的床榻上,就立刻睡得沉,连侍从悄声进来熄灭灯烛都不知。
他原以为能一觉睡到天明,却没想到,到了后半夜,他还是昏昏沉沉地醒来,酸涩的眼睛睁开,只觉得后背都是冷汗。
过了好一会,他挣扎着爬起来,捂住了额头。
……殿下的梦,可真是一天,比一天都来得凶残。
这让他无疑是有些担心。
难道殿下的情绪,其实一直没好转?
只是因为太会伪装,方才连他也险些骗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