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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镜反问道:“今上登基三十二年,这还不算没登基前就开始纳侍,到如今慢说是皇子,公主又有几个存活?”

话说这个思路还要多谢白谋任,这个说法的确最惨最无辜。

那边厢李沽雪一想,还真是,公主倒还有两位,皇子排都排到十好几,可长大成人硕果仅存就两个,还不算没生下来和没活到序齿的,就这俩,有一个还被关进了宗正寺。

“你是说宫中子嗣艰难,温贵妃担心你…?”李沽雪问。他几次三番开口,说不出“夭折”二字,仿佛说出口就不吉利。

温镜体念他的心意,捏一捏他的手指:“是,我不瞒你,温贵妃…我母亲,她不只是担心,她是确确实实已有性命之忧,云皇后统御六宫当真贤惠得很,我母亲当年发现自己中了云皇后的不治之毒,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此才冒险把我送出宫。”

“这些都是陛下告诉你的?”

“也不都是,他只是言明我生母是谁,其余的是我多方求证拼凑而来,当年真相,大抵如是。”

李沽雪忍不住问:“陛下既知道,他没说什么?”

说什么?温镜心底一片冷凝,面上一切如常:“九五之尊,身边的女人却信不过自己,自然震怒,对我母亲和温家都颇有微词。”

李沽雪直觉哪里不对,一时又摸不到头绪,思索道:“他既然不高兴,派人将你追回来就是。且温将军定罪是在景顺十一年,你说过,那年你六岁,受了很重的伤。”

温镜平静道:“也是那一年,温贵妃殁的,”他面上似乎忍耐片刻,终于道,“听闻死的时候空有贵妃尊位,人却是死在冷宫,宫人过了好几日才发现,得亏当年也是这么一个冷天,否则…据说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凉透。”

他语气虽平静李沽雪却听出彻骨之痛,低着眼睛显出一种罕见的脆弱,却听他又道:“我母亲是将门之后,也是练过春山诀的人,她若是…若是想死,立时便能了结自己,可她没有,她熬了七年,拖着剧毒,活生生熬了七年。”

李沽雪什么思索一瞬间抛诸脑后,心中大恸拥住他,发现他浑身都在不明显地发抖。“别…别再想了,”李沽雪抚过他的脊背,“罪魁祸首还是云是焉,怪不得她又要杀你,还有韩顷,只怕他也出力不少。还有皇帝,如今成天挂念你有什么用?惺惺作态。”

温镜吁出一口气,你能听明白,真是太好了,你可千万要记住呀。

他贴在李沽雪胸口数心跳,一面暗中发力按下自己胸腹间的一团寒气,等到李沽雪心跳几乎重归正常,他才默默从他怀里坐直身子:“云是焉我已经见过,沽雪,我想见见你师父。”

李沽雪拉着他的手,一面欣慰:他终于又肯找自己商量,一面又止不住担忧:他要见韩顷,会发生什么?一瞬间,李沽雪发现他倒没有担心韩顷的安危,亲近有加的师徒情谊久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怕的是温镜不要命的毛病又犯,去找韩顷拼命。同时李沽雪又愧疚起来,从前他三番五次地警告白玉楼不要旧案重提,如今想来真的太不是东西。他答一声知道,又握着温镜的手郑重道:“你打算怎么办?我帮你。”

温镜忽然笑起来:“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个。”

此时他笑的那个样子,不知为何安静里透出些赧然,他眼睛往李沽雪面上一转又垂下,似有千言万语,李沽雪于是也怔怔:“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使你知道我的身世,体察我的伤痛和仇恨,来日你会怎么选?你不要怪我,我直说要逼宫,你这只知忠君的榆木脑袋恐怕要掂量掂量——当日你是怎么说裴玉露的?我记忆犹新。从前不是没有向你求助,可是落得什么下场,一次便罢了,得是骨头轻贱成什么样才三番几次记不住疼。温镜心想,可如果我要死了呢?你会为我报仇的吧。你已答应帮我…不,你答应我可不够,我要你做最利的一柄复仇剑,我要你将今夜永远铭刻于心。

他嘴上道:“我知道前路依然千难万难,可我、可我…”

李沽雪乍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怦然和希冀,小心翼翼地问:“可你怎么了?”

温镜与他十指相扣,几乎不能直视他眼中炽热的光芒,垂下眼:“沽雪,咱们和好吧。”他开始念演练过无数次的话,“我母亲仙逝,裴师追思不已。我想,为什么人总要等到真正失去才能明白?我总记恨你当年不告而别,也记恨你不肯信我…可我更怕有一天我会后悔,会觉得遗憾。”

说完一席话温镜忽然口干舌燥。也是,平日里他甚少一气说得这许多话,不过更紧要的是,真奇怪。有些话,太奇怪了,怎么好像一旦说出口就成了真,有一瞬间他的内心里居然也有几分当真,不仅燃起七上八下地期盼,且又因深知自己这话只是虚妄而生出无边无际的悲怆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