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李沽雪将棋盅盖子合上,“你不来添乱就是好的,帮忙我可不敢指望你。”
温镜闲敲棋子:“不教了?”指尖点在棋案上。
李沽雪目光跟着他的指头肚儿,喉头微动:“改日再说,今日你下的棋已经太多。”
喔,棋下得已经太多,那么想必春湖也已经饮得太多。他这么一说,温镜因也歇了请他喝茶喝酒的心思,两人相对竟然俱是无言。
过得一刻温镜又问:“是什么事我能添上乱?”
“阿月,”李沽雪声音和眼睛都很沉,“别这样。”
温镜一拍案就要发作,我哪样?看不惯我这样你尽管给我走人。可是看见李沽雪的神情他又忽然作不起来,手拍完了僵在案上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李沽雪定定看着他:“我遣人去寻裴游风却不在谷中,你的药你要上心,回头多往仙医谷跑几趟。”
他这交代的二句弄得温镜无端心慌,嘴唇翕忽几下:“…什么意思?”
你…要走了么。温镜觉得自己该松一口气,不然时刻也要提防。有个秦平嶂搁在身边他是会少来楼上,可是同在一个院子,往来长安部署火药的信笺总还要避着他,真是再头疼也没有。
可是为何他真要走了,为何为何,自己胸中这一口气忽上忽下地就是没个着落?
这时李沽雪笑一笑,慢慢道:“不是说了?过两日我要回长安一趟,你的伤一日也耽搁不得,届时你找谁助你导气,秦平嶂吗?”
温镜目光不知该往哪放,只得漫无目的地飘向窗外,嘴上道:“你倒肯告诉我这一句。”
李沽雪唤道:“阿月,你看着我。”温镜若无其事大喇喇转回目光,看见李沽雪神情平静无澜,可细看之下满是暗潮汹涌,“我不仅告诉你我要回长安,我还要告诉你我回去即是接驾。咸福宫已经封顶,过完年皇帝要来咸阳,不日就会有明旨,我此去就是布置圣驾游幸事宜。”
温镜目光不闪不避,脸上慢慢笑开:“皇帝出游这么大的阵仗何须你告诉我,白玉楼难道是吃素的?”
李沽雪凝视于他:“我知道白玉楼迟早能得到消息,但这个信儿,”他并指朝温镜一点,“你是从我口中得知。你听好了,过完岁日朝中休沐,皇帝初二就来咸阳,当日即归,我全程伴驾。”
我亲口告诉你,你看着办。
伴驾即是负责途中安保,但有闪失…这个准信儿还是李沽雪这样一五一十明言相告,温镜眯起眼睛。
他不由分说送客,转脸将管事和秦平嶂一齐喊来,对他们二人说道:“时间定下,年初二,将地点挪到北边五陵门,那一日圣驾要来咸阳。”管事猝不及防,惊道:“您如今领着昭武校尉,到时候依例要随咸阳上下官员出城接驾,万一伤着碰着可如何是好?不如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还是在官道上行事。”
温镜心意已决:“岁日馆驿皆松懈,就岁除晚上,从甘泉宫起出来拉来城门,咱们就请咸阳城都瞧一瞧。”
“若是伤着人…?”管事还是踌躇。
温镜面无表情:“届时我不也在?”
一旦出事我也跑不了,到时候谁也别想落个好,你将我的军,我便将整个棋盘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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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沽雪知道温镜在计划什么事,但是如今的温镜不是从前的小阿月,眼睛清白得一眼望得到底,如今的温二公子可是沉得住气。罢了,该开的口已经开过,该说的话俱已说完,倘若人家不肯承这个情,李沽雪攥紧手中的缰,一骑向长安,腊月的北风刀割也似的刮在面上,他隐在面巾下的半张脸苦笑,那也别无他法。
景顺三十一年的除夕平平无奇,北边靺鞨人打了五六年终于没熬过地大物博的中原,已是强弩之末,战事接近尾声,因四境都张灯结彩庆贺起来。
咸阳信樗坊小楼温镜往铜盆中丢进最后一封信,确认所有来往痕迹再不可寻,他负手站在窗边,朝外漫漫望去,不知是不是期待在夜色中看见什么人。
长安隆庆坊中温钰手上的笺子叫人一把抽走,他一扭头,扶风一把身姿并一双笑意盈盈的眼如霜木罥晨星,手中是辛香的春盘花椒酒,生生将恨不得脚不沾地的白玉楼主人拉回地面。
扬州凤凰街上风尘仆仆的傅岳舟翻身下马,笑着与迎在门口的丽人打招呼:“钥娘。”
益州西岘山参天阁上温锐一刀斩罢收回鞘中,百里内松风惊飒不止,温锐心想来年有空去趟洛阳跟二哥比试比试,如此想着,他年轻的脸上绽出一个极其意气的笑容望向蜀地的天。
长安胜业坊李沽雪推开尘封的家门,院中冷冷清清,尘案蛛琴,邻家婢子早许他人,他忽然想,温镜说早几年年年来此,是真的么?那年夏日一别,温镜还说过这里藏着几盅春湖酿,究竟埋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