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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也确实不必他躲闪,递到眼前的却不是杀招,而是一颗头颅,一颗梳着剪头胡雏、脸上隆眉赤目、虬髯横腮的头颅,那九嶂寨大当家的头颅。车内女子犹不现身,只啧啧道:“好定力,你这后生倒很合我的眼缘,你既是来杀人,我便送你个凭证。”

说话间那玉辂车四角上的金銮铃叮叮之声大作,车身腾空而起,车驾与车内女子的声音一道渐行渐远:“黑衣的,你说的不对,我这不是青鸾玉辂车,而是乘风玉辂车,下回见了记得绕道。”

“——嘻嘻——”

温镜足尖前几寸之地,躺着的头颅在浮于空中的嬉笑声里死不瞑目。过得足足一刻钟,温镜缓缓矮下身,慢条斯理地扯过近旁一具尸身的外袍,又规规整整将那颗头颅扎成一个包袱。

眼见他拎着这包袱就要走,李沽雪终于道:“等等!”

温镜停住脚步,却没回他,只稍稍偏偏头,李沽雪见他这会儿倒沉默寡言,忍不住道:“你方才不挺伶牙俐齿吗?”温镜没答话,只将头微微摆正,仿佛是在说你再说这些没用的爷可不伺候了,李沽雪只得又道,“方才那女子武功莫测,你也真敢搭话。”

温镜终于开口:“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沽雪噎住——想问的很多,你什么时候练得这般能说会道?须知从前可是说十句他不一定答一句的主儿。还有你为何一定要来九嶂寨杀人?还有你与那疯女人说话时不管不顾的劲头,李沽雪想来一阵又一阵地后怕,一时竟分不出谁更疯。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也敢语带轻佻地去招惹?

可是心里绕过千百个关隘,李沽雪最后问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你果真与青鸾派掌门相识?”

青鸾派乃是江湖十大门派之一,门派弟子以飞缎为兵器,且都是女子,温镜认识她们掌门?

闻言温镜笑着转过身:“看来你是真没什么好问的,”他道,“那换我来问你。你开口便知那女子乘的是玉辂车,她又说青鸾派云碧薇掌门是‘小薇儿’,想来是青鸾派的前辈,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知道,或者说有个猜测,忌讳旁人用隐喻朱雀的名讳,朱雀在民间是火鸟,常与凤凰混为一谈,那位还敢自称驾的是乘风玉辂车,乘风,什么乘风?凤乘风,众鸟偃服也。加上那个要人命的飞锦,只怕是宫里那位,就这你也敢随便搭话。李沽雪含糊道:“大约是后族。”

“哦?”温镜奇道,“郦王背后竟然是青鸾派?”

郦王即今上三皇子,正是如今中宫的独子,郦王一党自然以后族为首,而后族竟然使青鸾派武功。温镜心里盘算,什么意思,郦王爷刚刚遭逢老爹剥了坐镇辅都的尊荣,来新辅都旁的一座匪寨撒气?

李沽雪道:“不仅是郦王,宫中朝中,谁人背后没有人——”他原想说这里头魑魅魍魉阴司诡计,哪那么好掺和。

可他还没说完温镜就潦草向他一拱手:“多谢答疑,后会无期。”话音没落已化为一道残影,将李沽雪一个人留在了一片尸山血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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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这女人

仙人剪霞掷波浅,… 元·吾丘衍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西京黄图》

龙承云,凤乘风,…众鸟偃服也。《毛诗陆疏广要》

第183章 一百八十三·昔年单骑向筠州

霜序暮秋,九月为玄。

咸阳的九月不是长安的九月。长安的九月飘着丹桂,风中带着花香和帝宫朱批御墨混合的香气,各色闻喜宴、樱桃宴、曲江宴排着队似的令人应接不暇。曲江池畔雅聚宴游,一艘画船上文人举子的佳句攀上了云霄,旁的一艘画船上闺阁女儿的眼眸融进了秋水。待到宴会终了,收桨归舟,他面前的阶上便落了一枚撺金枝的芙蓉宝钗,阶下有面容娇俏的女子笑得三分羞涩六分揶揄,还有一分盈盈的期盼附在金黄的梧桐叶上,打着旋儿地落在他躺了一只金钗的掌中。

咸阳的九月也不是扬州的九月。扬州的九月轻暖轻寒,芙蓉踩着秋高气爽的尾影儿依旧热热闹闹地开着,偶有一两支耐不住夜晚的霜蔫头巴脑,也不打紧,罗伞似的花瓣下头躺着白藕与红菱。便有仅容一人的小舟轻轻巧巧滑入其中,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绾着雏鸦鬓的姑娘们白藕似的腕子和似菱角般线条分明的唇或许瞧不见,但唇边飘逸而出的采莲曲清脆的调子含着情,和腕子划过水面扬起的水花一道,似有还无地扑上桥上书生的面颊,他红着脸停下脚步,同伴问他做什么,他只道我要吟一吟芙蓉。

其实芙蓉做信物又有何不好,荷花品性高洁,寓意忠贞不二,荷花结藕成丝,丝同思,相思不断,天涯同心。可是咸阳的秋既没有丹桂也没有芙蓉,昏暗的晨光里望去,只有萧瑟,苍黄,北风呼啸。在这北风里温镜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九月,那个九月有人前后赠过他两支犹带着露的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