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页

彼时他还没开始习剑,那人便抢走他的刀鞘作花瓶,将芙蓉堂而皇之地挂在他的帐上。刀鞘岂能养住鲜花,底端不住地淅淅沥沥滴着水,滴滴落在帐上,点滴到天明。

滴到如今,却也有…整整六年了。

咚——咚——几声晓鼓敲碎温镜蔓延的思绪,五更二刻,他自嘲般一笑,从咸阳城外一处高丘上悠悠地起身。他身侧是一匹白鼻紫骝,赤茸锦鬃,碧玉劲蹄,缰缀金銮,鞍挂翠翎,温镜翻身上马,手上是一把剑和一只布包袱。

仔细瞧的话,他方才搁包袱的地方殷出一片深红,周遭的黄土都被濡湿。

咸阳城北五陵门。

轮守的两班兵卒们在闸楼的阴影里打个照面,一队打着晨起睡眼惺忪的呵欠,一队打着当一晚上值饥肠辘辘的饿嗝,互相点点头,象征性地向外大声呼喝几句,催促候在外头的行人车马退后,只待时辰一到就支起辐木开城门。

他们却不知今日外头没有等着进城的行人。忽然最靠近城门的一人觉得不对,他似乎听到什么声响。那声音叫他想起应征那年,总教头在高台上冲他们训话,说到激昂处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剑,锵地一声指向苍天。

今日这锵地一声…却也是一把剑,这剑没指天,而是指着这兵卒自己:“啊!”

“什么人!”周围兵卒呼喝,这兵卒则倒退三步仰倒在地,那把剑却没追击而至,只是稳稳地悬在他方才站的地方,悬在只开一条缝的城门两扇之间。兵卒们见来者恐怕不善,慌张地就想推上城门。

!却推不动,两人推不动,三人也推不动,两队当值的人马纷纷铆足劲双臂抵在门上,还是推不动。

“…快!快去击鼓!去禀报孟将军!”队正一嗓子惊得几名兵卒当即就往城楼上跑,留守的几人后悔不迭,只恨自己腿脚不够快。咸阳虽然不在战事第一线,但却是长安西面最后一道屏障,常有外戎探路的小队人马突击而至,谁知今日这一早就找上门的又是哪路蛮子。扭头却发现,那把古怪的剑震颤片刻,嗡地一响,剑身自干儿调转,竟然又自动自发飞走。

“快关门!”不知谁又是一嗓子,兵卒们如梦初醒,刚刚放下的臂膀连忙又撑在城门板上。却又推不动,抬头一瞧,那把剑又自己飞了回来。

孟谨安到的时候温镜已经在城门外候了一柱香的功夫。他想,这守将也就守守辅都,敢叫他守真正的帝都,或是随便哪个边陲重镇,皇帝老儿说不准已经被蛮子掳去吃沙子。

只配守个无足轻重的辅都的孟谨安生得倒魁梧,也算相貌堂堂,自城门打马而出,漆黑的大宛驹亮银白的盔甲,青袍映鞍,红缨缀辔,倒很像气宇轩昂那么回事儿。

温镜改了主意,打算好好跟他说话。

可下一刻他主意又改回来,没别的,此人好巧不巧背一把刀。长把宽刃,刀头回钩,钩尖似矛,刀背突锯,其利不逊刃者,是一把掩月刀。温镜倒不是见不得人使这种刀,只是这刀不是晴时。不,他也不喜欢晴时…总之就是不顺眼。

就你也配,温镜霎时冷下脸。

“来者何人!”孟谨安见只有一人倒好似很是涨了些底气。

温镜却不想跟他说话,许是等得久,许是他的佩刀触了咱们温二公子的霉头,再或者,只是前半夜里意外见到了不想见的人,温镜便没说话,一言不发腾空跃起发难。

要说咱们白玉楼二公子,那还是有分寸的,人家吃朝廷官粮正五品上的将军,怎能伤着碰着呢。温镜没动孟谨安一根汗毛,他的采庸也没有,他只是趁孟谨安来得及拔刀之前挑断刀绶,长九尺余的长刀被甩到空中,刀刃和背上锯齿映着鱼肚白的拂晓天色冷光一闪,被一剑劈成了好几截,丁零当啷落在咸阳城外黄沙弥漫的古道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温镜斩断人家的佩刀总不好拍拍手一走了之,便送他了一只布包袱:“听闻咸阳城外匪患横行,致使来往商贾或贩菜食零碎,或贩布匹金玉,竟然不敢随意放进城,我便顺手替咱们咸阳城平一平匪患。哦,还有运木材的——孟将军,百姓们苦不堪言啊。”

孟谨安只觉被怼在怀中的包袱一股腥味儿冲得太阳穴直跳,横举离自己有多远举多远咬着牙问:“这是何物?”

温镜浮空站得与他视线平齐,面无表情:“九嶂寨大当家。”

孟谨安猛然一勒缰,倒抽一口冷气:“九、九嶂寨?!”

温镜冷声道:“怎么?周遭还有旁的匪患?还有几处一并说来,我家木材急等着进城。”

木材?他家木材?孟谨安蓦然想起面前这人方才专门提了一嘴“运木材的”,却不是无的放矢!往咸阳运木材的还有谁?不就只有温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