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坊,顾府。
而今的这座宅邸,虽比不上状元府的长歌与怀柔,却另有番佳境——琼花园
琼花有个特点,花色洁白,花朵不香,神秘而隐忍,院墙之外难料其景观。殊不知此花有情,白日受了光照,入夜时泛出淡淡光亮,一时辰变幻一次颜色。
每过五日,顾越回府一次,处理人情关系,往往于园中载歌载舞。譬如今日,他请来了一位扬州出身的,现在御史台任中丞的五品清望官,名为张昌甫。
近段,顾越在中书省,坚守五花判事和监考官员的岗位,替严凌和苏晋挡去了无数风雨,然而,他并不是无偿办事。在见张昌甫之前,他做了两个至关重要的决定,其一,拒绝裴延共同为东宫陈情的邀请,其二,当谷伯在蔚州已然查清刺史王元琰用于销赃的几处钱庄时,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令其留根防异。
凭此,换得江南道南选之权。
南选是吏部司素有的制度,原本因岭南、黔中之地远离朝廷,地方官员多为内荐,常有能力不足以任职的,故而,吏部在朝中通过考功,选出一个五品的官员,派往地方,协助并监督州刺史和道采访使,在当地组织考核,选拔官员。
顾越在十五道地图之前,看了很久,陇西、河北、河南皆已有根基,然而,若时局当真变得艰难,为保存实力,南方尚且有大片未得重视的土地,值得争取。
在其位,谋其政,他决定争取。
切入口,便是这个即将要在孟冬的考功之中,被他运作为江南道南选使的人。
御史中丞之位,如同一柄双刃的剑,若当得好,一跃而入政事堂的大有人在,若当不好,一朝沦为刀下鬼的也不在少数,这个张昌甫,恰好因为在牛仙客事件中模棱两可,同时得罪李林甫和张九龄,若此番考功再无表现,则命悬一线。
如此命悬一线,凤阁臣子只要稍微一吹,就能推其落悬崖,然而,顾越看中的并不只是此人可控,还有此人家族关系——扬州张氏,立义和广堂,九世同居
于是,在五月琼花盛放之至时,顾越把人请来,奏江南之乐,叙了叙诗词。
却不料,正赶上好时候。当他们二人愉快地谈完十月如何考功,以及江南目前的情形,依依不舍地在府门前告别时,一不留神,被半路杀出的马车追住了。
坊里热闹,苏安在顾府门前下车,想既然顾越表明心意,必是已知道自己离开梨园,也已缓过了气,等着月夜相见,便把什么人家的邀约也推辞,特意赶来。
“苏供奉?”顾九的神色鬼祟,喉结滚动了几下,“顾郎,顾顾郎有客人……”
“什么客人,还有我不能见的?”苏安笑笑,上前行礼,“顾舍人,张中丞。”
张昌甫捋了一捋胡须,弯起眼睛:“诶,看来是顾郎的知音来了,张某有幸能识苏供奉。”苏安道:“如今,称不上是供奉,就叫老翁吧。”顾越一笑,眸中飞过杨花雪絮:“张中丞,是顾某牵连了苏供奉呐。”苏安看了顾越一眼。
明明一句应酬的话,可从顾越口中说出来时,苏安便觉得,他是十二分的诚。
“十八,我记得张中丞是扬州人。”苏安说道,“方才张秘书他们还问……”
辞别目送远去后,顾越转身回府:“来,阿苏,进来说。”苏安点点头,可刚要跨进门槛,突然,听见侧边的巷子里传来叽叽喳喳的人声,顿住了脚步。
顾越道:“阿苏,别怔着了。”
一群十岁出头左右的小乐伶,腰坠管笛,怀抱琵琶,披着飘逸的彩纱,就像是天上被风吹着跑的珍珠云,从顾府侧门经过,其中最清秀的那个,是曹柔。
曹柔早就见过苏安,认出来之后,温婉行礼道:“前辈。”顾九绷紧了颧骨,咳嗽一声,上前要把他们统统催走。苏安笑了笑,偏偏一把拉住曹柔的手腕。
他也不知何处来的酸,本是想罚问几支曲子,叫曹柔当众出丑,可,曹柔的手腕是那样的细瘦,叫他又不知何处来的疼,任凭这小蹄子挣脱了自己的魔掌。
后园中,一朵朵琼花如玉盘。
苏安寻着一处柳树,爬在枝头,剥起树皮:“张秘书托季郎来问呢,今年南选使有几个,北选的又归何人任命,我不在意这些了,只是牡丹坊的牌匾得换。”
“此外,我打算收七八徒弟,太乐署的,平康坊的,官家的,有不少都来找过,人来人往,只见一面毕竟太仓促,我想约他们到坊里,好好挑选有缘的人。”
渐渐地,花丛在月光的润泽下,泛出粉红的颜色,映着一池银色的孟夏湖水。
顾越站在树旁,一边听苏安说话,一边扔石头打水漂。苏安口乏,拿柳枝骚扰顾越:“你有没有在……”顾越笑道:“阿苏,怎么还能闹腾?”苏安哗啦,跳下来道:“曲子写的越多,越有风趣,你以为我是江淹才尽?那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