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事?”顾越拾起落在地上的笛子,两手紧握,也不知怎的,声音有些发颤。苏安笑笑,假装无辜,替顾越把礼服重新打理好,一层一层,一丝不苟。
回过神时,沿港三里飘飞的薛家虎旗刺入二人的双目。范阳港已到,只听一声沧桑的长号音响,气氛骤然凝固,范阳道北地,七州之庇护,幽州,终于在如此凛冽的寒冬,被不速之客掀开了掩面的皮裘。
吆喝叱令此起彼伏,船与船之间脱开了连环的铁锁,一条条锈迹斑斑的铁梯从舱舷而降,架至岸边,发出尖锐的叫啸。各处的脚步震颤着甲板,船工如一团团蚂蚁,在监工的督促下,横穿过芦苇丛,把粮袋搬运到不远处的土仓。
苏安的行李很多,光是乐器就有十几样,还有用于修补和保养乐器的各式工具,收拾起来很麻烦,于是,当他终于在仆从的帮衬之下,下船登岸时,随行的礼部官吏已经按照顾越的吩咐,展开了朝廷的旗帜。
然而,此处与沧州截然不同,管事的不是州府的漕官,而是节度营仓曹参军薛敬,迎接他们的也不是酒水佳肴,而是森然阵列的玄铁兵和寒光泠泠的长枪。
“顾郎,末将甲胄在身,就不便行礼了。”薛敬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放开剑柄,只是沙哑的一声笑,大步把人往仓营里领,“这位想必是公子苏安,京官真是派头,出使宣政还带琵琶,随时可以听小曲。请。”
苏安不自禁缩了一下脖子。面前这个人,身长九尺有余,头戴虎纹盔,肩披玄羽战袍,那几片铁护胸和护膊之上,刻着深浅不一,以白银勾勒的山峦图案。
他的笑音僵硬,他的气息没有温度,他一动,周围的空气就冻结为冰,叫人退避三舍,他的脸被铁罩挡住一半,唯剩那对狭长的眸子,射出幽森的目光。
苏安跟在顾越身后,腿脚麻木,心弦却紧绷着。他一路张望,只见数以千计的空载的运粮车吱呀前行,如栖居滩涂的庞大鸟群,争相等候着日落的觅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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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是大唐永远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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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敕旨
走近仓营,尘埃纷扬,一队队士兵往返奔忙,搬运粮草装车。苏安不小心呛了谷皮,刚想咳嗽,面前帘帐一掀,浓烈的汗味扑来,几个围坐在火堆旁的粮官大声笑谈,旁若无人。
薛敬走到角落边,说道:“朝廷宣政使到。”顾越环视周围,平静地问道:“薛参军,我们从水路来,不知在座各位是哪个镇戍的运粮官,可否介绍一下?”薛敬站定之后,再也没有回话。
“小竖的!”一个身宽体胖的,隶属静塞军,竟毫不避讳道,“我说今年的粮怎么少了,原来是朝廷又派人来巡察。”随即,白阳度镇的吱了一声:“京中哪知咱的辛苦。”居庸关的连连摇头:“我家主子,少了粮就要罚人!”
如此言谈,不是无知,已是公然挑衅,既然连仓曹、仓督之粮官都放肆至斯,足以见,薛玉的亲信定然遍布各个镇戍、堡栅、关塞,根系扎得极其之深。
顾越耐住性子,道:“薛参军,各位有什么委屈,不妨此处明说……”话音刚落,门口侍卫箭步进来传话:“薛参军,节度营长史赵章赵将军到。”薛敬道:“立迎。”顾越听了,又起身整理衣袍,准备与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见面。
不想,这位身着红袍,肩披栗裘,被称为“将军”的文官,生着斯文书生的模样,刚进来,瞳孔一锁,便把几个粮官斩了。
礼部官吏皆诧异万分。赵章恨道:“贼子成日泼皮耍赖,问薛公诈粮便罢,竟敢对礼部使节无礼,这便容不得了,立斩不赦。”顾越劝道:“长史不必过激。”赵章道:“顾郎,暖阁请。”
顾越便被请入江边的暖阁,而其余人等正要跟随,侍卫立时用剑封住去路。苏安触着薛敬铁盔中那对漆黑的眼珠,不由得浑身战栗,定在原地。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体谅。”阁内,赵章坐在镂空的杏花窗前,亲手往炉里添了一块炭,那炭火逐渐烧红,不起半丝烟尘,即便没有翻动,也能烧得通透,泛出旃檀香味的热浪,“只是一些事情,顾郎心中该早就有本账。”
顾越道:“明白,一来,薛公旧部无数,且,随时愿为之死,二来,在幽州地界,赵长史有八品及以下官员的生杀之权,三来,你们既然能打听到顾某常用此旃檀香,定是京中有眼,随时可以上书弹劾,毁去顾某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