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公子,别谁都招惹,饶过阿苏,人家不懂你。”林蓁蓁道,“方才说了,合舞的四位教坊的姑娘是人间精粹,若至尊没看中,就撮合给他。”
咚,林叶敲了一下旁边的羯鼓:“苏公子,意下如何?”苏安连忙摆手:“不必了,为练这曲子,我自家的琐事都还不及应付。”林蓁蓁笑道:“阿苏,真想做少东家了?你是还没进过大明宫,所以才稀罕顾十八。”
苏安笑了笑,只低头摸索琵琶品相。他真心爱音律,也食人间烟火,所以无论是替林蓁蓁作曲,帮李升平买琵琶,还是给顾越做少东家,从来都不觉得委屈。
“卢公子,我不擅笛,只因先前在胡坊里跑过几趟,所以还略识一二。”苏安调完音,放回那只卢兰借他的蝴蝶夹子,回道,“现既是徐员外有吩咐,你又愿意邀我,等中秋之后的休沐,我随你去。”
……
记忆飘忽回来时,夜深无人影,苏安的面前是摇晃的烛影以及一架十三弦筝,他冲到筝前,左右手轮着狂扫几通,摔开门往春院而去。
“顾越,你开门,我有话对你说。”苏安拎着那把琵琶,敲得旁边几间房里纷纷传出咳嗽和咒骂,“我弹琵琶给你听。”
门开,顾越手里拿一卷竹简,“啪”地敲在苏安的额头:“还让不让人读……”话音停顿在月下,眸中流过一抹红影:“怎么穿花锦袍?弄脏要死人的。”
苏安大笑转三圈,吊儿郎当地坐在廊下,嘤嘤呀呀,边弹边唱。顾越听了一阵子,回房取来一把桃木梳,站到苏安的身后,替他顺起乌黑散乱的披肩长发。
苏安酥软道:“中秋宴你能进大明宫看我吗?”顾越道:“不能。”苏安道:“所以嘛,我先弹给你看一看,诶,至尊都没看过呢。”顾越一笑:“等宴席结束,我在银台门前接你,回来一起吃月饼。”苏安道:“一言为定。”
大曲合成之日,中秋佳节。卯时,天方透明,钟鼓声彻响在承天门大街,大明宫侧门即右银台门徐徐敞开。逼仄的宫道中间涌过太常寺两署和各个教坊的上千名乐伎。左金吾卫镇守在道路两边,一排枪戟泛起银光。
苏安碎步而行,前是坐部伎的艳丽花袍,后是立部伎的暗纹蚕丝云锦,内侧还走着教坊的女伎,其中燕乐伎腰缀金铃,清乐伎的水袖飘带足有一丈长。
跨过右银台门时,卢兰就走在旁边,对苏安泛起一记灿烂而暧昧的笑:“别看这侧门窄小,它直通麟德殿,是专为咱们而开。”
隔此一扇宫门,披着细鳞甲的金吾卫换成隶属羽林的右龙武军,众人不敢左右张望,皆步履匆匆,按分工各自往上妆调弦的地方去。苏安和卢兰跟随林蓁蓁和林叶,眼前除了衣带飘飘,其余的尽是一片朦胧,全被笼罩在秋日的晨雾之中。
突然,一阵疾风刮过,金铃隐隐响动,雾气被吹散开。苏安回头一瞥,僵在原地:“卢……卢兰,我来过这里,和东市的仙宫术一模一样。”
雾余金辉,菊花遍地,一座由前、中、后三坊按层次聚合而成的翠顶红木殿宇,巍峨如天宫坠落在玉石高台上,五色旗在檐间翩跹飘扬,东西两边的弧形飞桥窜连于宫室,似探云之手,游戏于瑰丽壮阔的梦境。
麟德殿,大明宫中歌舞升平之地,李隆基和惠妃常于此大宴群臣,朝中人人以赴宴为荣。
卢兰见苏安发呆,又笑了笑,一只手趁机掐上他的腰:“快走,往后咱们隔三差五都得在这里奏曲,没什么稀罕的,麟德殿呗。”苏安一步跳开。卢兰道:“赶紧先收拾干净,妆成就不能再胡跳胡闹了。”苏安道:“我知道。”
苏安来长安三载有余,又和一群文武舞郎厮混过小半年,虽还未进过宫,但宫里的礼数规矩早已一清二楚。
“喏,把铅粉先敷上,胭脂别涂抹多了,眉让云娘画,呀等等,放下面魇,那是女伎的,唇脂和斜红这样没错……”
一群人叽叽喳喳,喋喋不休。苏安抿过绛紫唇脂,不经意看到林蓁蓁似蝴蝶一般逗留在林叶胸前,手里捏着一支细簪,一点一点地替林叶去勾那眉尾的余印。
“阿苏,你不害怕?我第一次面圣的时候,整件衣裳都湿了。”林蓁蓁吐了一口气,吹去簪尾的铅粉。苏安道:“不怕,我弹自己的便是。”林蓁蓁笑了笑:“行,和和美美的最好,一会就在弦里看江山。”苏安点头道:“好,你教我。”
此时,除了内侍省的侍卫、宫女和太监,殿内没有正经人,那十八根雕刻神龙的大理石柱对称地立着,任风吹过三层金丝幔,引得白玉玛瑙帘子叮叮咚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