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孩子哭了,秀心抱着哄,因是认生,半天也哄不好。苏安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吓着了吧。”贺连往岸上泼水:“你还幸灾乐祸。”苏安道:“不怕,我去拿个鼗来。”秀心嗔道:“鼗什么鼗,孩子家的,分明就是拨浪鼓儿。”
苏安摇着拨浪鼓,满脸坏笑地捏着娃的团子肉:“师兄要是不介意,我来给他请名字。”许阔道:“你又不识字。”苏安道:“诶,就叫鼓儿。”
孟月一人,又是吟诗又是摘花,酸酸地问了一句:“苏公子,中秋节千叟宴上,你不是散序上弹琵琶的么?我想看看那件牡丹花锦袍。”
花锦袍用波斯锦为衣料,传入宫廷之后在用色和花纹上有诸多改良,肩处刺绣牡丹的便是《景云乐》专用服饰之一。莫说孟月,就是苏安自己,都是摸一下怕勾丝,碰一下怕蹭油,照林蓁蓁的原话,即便为陪衬舞伎,天下也只有这一件。
几个人围着那朵双面的刺绣牡丹,前后议论了一番,哪里的色泽艳丽,哪里的姿态丰满,样样新鲜,甚至又把配套的五色绫袴和绿云冠也瞅起来。
苏安惬意地看着这群人,笑了笑道:“许师兄,那我说,从今往后集贤阁不收月光钱,你们帮我多管一些秋院的事,我让顾郎照例送春篮家书。”
许阔怔了一下,没有立时应答,倒是怀中的娃哇呜一声,又哭了出来。秀心明白得很,拉过其他几个不甘愿的人,温婉行礼道:“看鼓儿要认你当干爹哩。”
“好,咱们总算也有一个依托,好事。”许阔道,“今后秋院里有什么,交给咱们绝不会错,先喊你一声少东家了。”
孟月还没从锦衣华服中醒过来,埋头不说话。贺连撇过脸,吹着案边的烛火,宁吐气也不咽气。苏安的唇角勾起一丝笑,假装没看见:“那敢情好。”
夜深,也不知为何,几人不愿意再凑话,纷纷相告而别。一时间,屋内空寂,又只剩七八盏彩釉的多枝灯,一架十三弦筝,一面铜镜。
苏安静静地坐了半个时辰,叹一口气,走到铜镜前,脱下打底的白襦裙,将那件宽大的牡丹花锦袍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套在白璧无瑕的身上。
上好的面料,即使直触皮肤,也不会有任何不适,镜中,那张蛊惑山河的脸,桃花目,远山眉,眉尾处阳刚的骨纹,完全隐没在赤红的牡丹花瓣里。苏安突然吓了一跳,反过身靠在镜子前喘息不止,脑海中忽闪过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
夏院与冬院大有不同,譬如贺连为立部伎负责朝会雅乐,分去一个隔间,而苏安为殿庭文舞郎,在坐部伎负责宴会燕乐,便分去另一个隔间,都是按分工来进行训练。训练时,统穿霜色圆领袍,共守七彩琉璃屏风后的细碎阳光,本也没有多大分别,然而,一旦各类乐器合鸣起来,就是另一番意趣。
拿《景云乐》来说,所颂一段云间祥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 分是散序,节奏自由,不歌不舞,是丝乐的独奏或合奏,优雅而神秘,经过一段轻快过渡,转入第二部分,拍序,此时以音声人的歌唱为主,节奏慢而固定,华丽而不轻浮。
第三部 分便从“入破”开始,舞者入境,音乐由慢逐渐转快,是大曲之中最热烈的部分,尤其新版中画龙点睛的催板,使曲子不仅有云彩,还有了阴晴。
苏安只觉得耳朵飘飘欲仙,然而,这还只是大唐盛世舞乐万里画卷的一隅,在夏院,除了精致绝伦的乐艺,还有一种更加迷人的际遇,叫做以乐会友。
虽然太乐署不允许私自入王公文武家中献艺,但这是个界线模糊的规矩,一般的文舞郎,只要作有几篇小曲,几乎都能引得长安里的诗人才子为其填词。
词靠曲的流传而得名声,曲也借助诗而酿出韵味,若真是遇上知音,似林蓁蓁遇上寿王,就更有几番佳话可说。苏安替林蓁蓁作过不少曲子,自然知道,他们在梨园有席位,之所以训练只来两三时辰,是因大多时候在和皇室和翰林风流。
那日,苏安在调五弦,旁边吹横笛的一位名唤卢兰的文舞郎凑近,递了个蝴蝶夹子给他,话音温柔:“这夹在轸上,弦音要是准,翅膀就会颤。”苏安见卢兰眉清目秀,便接过来用,不想那精致的小翅膀果然在音准时上下翩跹。
“苏公子,吏部徐员外喜好吹笛,近日得了一根龟兹的象牙七星,不知优劣。”卢兰笑道,“我就说,龟兹的宝贝如今只有苏公子是内行,不如同去观玩?”
第17章 麟德
正说这话,门外金铃清脆一响,一抹湖蓝的纱衣飘进众人的视线,“咿呀”亮声嗓子,在箜篌前坐下。跟来的林叶紧闭双目,他只有在舞时才会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