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劈头盖脸一番话,震得那坛祝面面相觑。
说罢,那孩子像是再也无法忍受眼前大人的颠黑倒白,拧头蹬蹬蹬地踩着石阶跑下城楼去——
篝火噼剥,刚刚还谈笑风生的七八人久久不动,一片沉寂的黑夜里,他们沉下眉头,再也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杀香月站在城西石门楼的门洞里,尚不知危险将至,玉带娇和琉璃珥围在他的身边,正孜孜不倦地想办法逗他说话。
杀香月的情绪很低迷,十余天了,她们没见过他笑过。此时他原本该在城墙上待命,但是三日前那场突袭后,城楼上的守卫已经没有替补可以换岗了,他刚刚上去查了一次,他的手下和应天府的差役还挺怕他的,他不想他们一直这么紧绷,便跑到城门洞里嚼烟叶子。
玉带娇意意思思地靠近:“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啊?”
“嗯?”杀香月靠着冰冷的石壁,哑着声音抬了抬头:“有嚒?”
他有雕刻出来的美貌,城门外灯火斑驳,映得他的轮廓锋锐又柔和——琉璃珥是淡颜,杀香月是浓颜,以前他穿浅色玉带娇还看不太出来,如今杀香月着深紫,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张可以艳压的脸。
玉带娇兴致更高了,小嘴叭叭道:“有啊!前几日那的确是很危险,不过都过来了,你别一直发愁了!”
玉带娇是笑口常开之人,紧接着她用她这几日听到的下巴磕总结出一套军情分析,煞有介事道:“要我看,邝简和一些将官一直在出城袭扰,打完就跑,其实倭寇已经明白过来了,这座城池不是任他打就能打下来的,他们这么勇敢,敌人肯定心生了退意,但大军进退不能儿戏嘛,倭寇也是要面子的,不战而退传出去多不好听,那怎么办呢?他们就想投个机,取个巧,咱们石城门不走运,被他们挑中了,但是他们发现偷袭也啃不下来,肯定更灰心,想着把大军在通济门排一次,再硬嗑最后一次,不行就撤吧,我泱泱金陵哪里是他们蕞尔小国能占领的呢!哼!”
琉璃珥没忍住,掩唇笑了声。
玉带娇去拽杀香月的袖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现在倭寇精锐的确都布在金陵的东南通济门外,那里丰城侯李贤已经亲自坐镇,六十高龄的老人脱掉了自己文官的公服,穿上只有武官才会穿着的铠甲,杀香月旁听高层作战会议,知道未来决战时,城门将领将尽数出城迎战,出城后城门关闭,不留后路。
城外之人,要么胜,要么死。
小姑娘不知道高层决心的惨酷,她就是很自信,觉得这场仗很快就会打完的,到时候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卖画读书过日子了。
杀香月骨相极好,光影剪切下侧脸起伏有致。
他沉吟许久,然后轻声对她说:“你说得对。”
玉带娇饱满地笑了:“那别不开心了,陪我们说会儿话吧!”
杀香月声音喑哑,耐心地应:“说什么?”
玉带娇想了想:“说你和邝简……?”
杀香月失笑,喉间却酸楚:“这有什么好说的。”
“我好奇啊!”小姑娘拉住他冰冷的手,站到和他面对面,“很多人都好奇的,是不是啊琉璃珥!”
门洞里的琉璃才不会回答她。但的确是很多人都好奇,南城墙上好多姑娘想方设法迂回地问她那个腰部特别紧实的将官是谁,她说是应天府的邝简,她们当即不问了——邝神捕当日劫囚劫得惊天动地,她们这些公门贵女都很识趣,十分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嘴上不再打听,但一个个有机会都跑到城西,仰头想瞧一瞧这个太平教掌教到底是何许人也。
“你要是不知道从哪里说,我给你开个头,就那副画!那是你们初见罢?”
玉带娇胆大包天,直接戳杀香月的伤口,琉璃珥心头一耸,情不自禁地抬了抬头——
没想到杀香月竟然没有拒绝,还真的接这个话茬了,他眯了眯眼睛,微微仰起脖子,目光缓缓地投向漆黑门洞中的虚空,出人意表道:“那不是初见。我和邝简初见是在凶案现场,不是在我家里。”
三月五日。
他们的相逢,并不是樱花、池鱼、暖阳、美人画,而是人命、鲜血、仇怨与算计。
“三月四日的时候,逄正英庆祝新楼落成,在自家府中大摆宴席——那楼是我建的,我便也在席上,席散的时候逄正英被发现在书房里去世,储疾不想承担责任,强行扣留了府中之人,我被强行关押了起来,清晨的时候,储疾招来了应天府的捕快——那是我第一次见邝简。”
当时逄府内势力错杂,各个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生怕储疾把逄正英的死栽在自己的身上,杀香月说句真心的话,当时有谁指望过这个应天府捕快做什么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