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把应天府里轻刑犯,像是朱十这种调出来,让他们大前阵将功赎罪呢?”
玉带娇太爱探监了。
城西军火案后,她比犯人亲属探监的次数还多。起初这些犯人都是恨恨地看着这个小姑娘,但小姑娘实在锲而不舍,隔几天就要给他们送吃送喝,带去他们家人的消息。
犯人里,朱十对玉带娇的反感是最强烈,因为这个女孩的未婚夫害死了他的未婚妻,可玉带娇在接触后却觉得朱十是个很有潜力的人,“他只是想事情想得太浅了,从小的眼界便只有城西那么大,若不是如此,他不至于那么容易被人煽动”——这样的人既然罪不至死,那何不给他们个机会呢?
四爷闻言沉吟了一下,城头忙碌的摩肩接踵中,俯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答:“你容叔叔想想。”
事态逼人,左推官也没有想多久。
很快,第二日守备衙门便下令酌情释放城西军火案太平教徒,将其安排在西线加固石城门十公里的弧形阵,纾解前锋压力——这件事没有在高层引起多大的水花,便是在城东南通济门下也没有引人注意,因为经过审核的也只有三十五人符合要求,都是平素在监牢里表现良好且有请战意愿的轻刑犯人。
但这件事在南城门的学生里倒是引发了热烈的讨论,因为这至少传达出了朝廷的一个态度。
经此一役后,朝廷恐怕会重新看待太平教。
东城墙上城西百姓当然乐见这个小小的指令,甚至从官方对太平教缓和中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可靠感:“我,我就说这一任的掌教是可以的嘛,这么多年解决不了的事情,保不准打退了倭狗,就,就可以解决咯!”
垛堞下,篝火旁,七八个平素里一定凑不在一起的男女老少,正围着一壶酒说话。此地不是主攻重点,负责这一带的刘将军刚刚又带刀走过一遍,城南十五公里的城墙,他上半夜走一圈,下半夜走一圈,他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说说话。
刚刚开口的是太平教城西一处香坛的坛主,大叔说起话舌头不是很利索,但是很有表达欲,脑子也清楚,很多贡院的学生都喜欢晚上来找他说话,这要是平时,这些眼高于顶的天子骄子看到太平教徒都是:“诶!我来为你们破除破除迷信。”但是现在家国有难,太平教掌教一夜间拉起这样一股强大的民间力量,主动施以援手,他们再饱读诗书,也不敢再小看这些可能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老汉、也不敢再拿以往的观念看太平教。
“那正名了,你们要做什么啊?”
有年轻的学生笑着善意地打趣:“走出金陵散播教义,发扬光大把?”
“瞧,瞧你说的!”那坛主淳朴地大笑:“你,你说老道士,得,道道之前干什么啊?吃,吃饭,喝,喝水,念,念经,那,那得道之后干什么啊?吃,吃饭,喝,喝水,念,念经!”
“呿,装什么好人,”一个不和谐的、稚嫩的声音插了嘴,“这次倭寇打咱们,就是你们前掌教挑起来的!”
此事已经不算什么秘密,金陵城中有很多人都知道前镇府司指挥使就是太平教前掌教,此人在朝在野、里通外国,今日金陵围城之祸便是他一手炮制,那坛主本可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是他却说:“哎、哎这个话不能这么说!哪儿,哪儿…没有害群之马啊!
“你看你们那个唐、唐观,王、王振!他、他们还下令,杀、杀了茨菇那个小姑娘呢,当、当初那么多尸尸首是太平教收的!难、难不成因为有过坏人,我、我们就不认他、他们曾经对我们的好啦!就、就像我、我们也不恨应、应天府,守、守备衙门,他、他们不是给、给我们修房子嘛!做、做人没有这个道理,有、有恩就是要报的!”
“那你知不知道你们太平教掌教杀过人,以命偿命,他也应该被斩首的!”
那声音忽然异样地激动起来,坛主心头一动,回头去看,竟是那个姓付的小孩——
这个胖乎乎的小子他有印象,年纪最小,却自报奋勇来运送东西,浑身一把子力气,每日都满腔热情地跑来帮忙。
“不、不是说他’所,所涉之案,隐,隐情颇多‘嘛……”那坛祝的声音不由地有些虚了:“我,我们还是很关心他的,当,当初,特,特意记了丰,奉城侯这句。”
“什么隐情!”
火光凌乱,那孩子满眼是泪,高声叫骂:“还不是他是淮安府府尹的儿子,他爹是冤枉的!”
不管多小的孩子,当他遭遇屈辱和不公的时候,他都可以牢牢地将这种感觉记上一辈子:“我父亲就是鬼见愁杀害的!——守备衙门装好人,公然把太平教掌教揽到麾下,你来说一说,他父亲的人命是人命,难道我父亲的人命就不是命嚒?!——他想当好人?好啊!先赔我爹一命,再说当好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