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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群人激烈讨论、埋头干活的时候,一个书办抱着一捧公文从内房里挪出来,挺着胸膛高声问:“镇府司的吕大人呢?吕大人在不在?”

门口立刻有人隔着门回答:“吕大人不在,他不再府中!”

书办急得一跺脚,赶紧把手中公文放下,喊道:“去镇府司找个能主事的人过来,侯爷急唤!”

在他们看来,门外还知道凑过来打听消息听从命令的官员都是好的,危急关头他们至少没有其他心思,这个时候最害怕有“聪明人”背地里另有打算,另谋出路,但吕端贤应该不属于这一类,他只是个碌碌无为的老官僚,现在不见人应该只是为了躲事儿,毕竟三月五日逄正英死后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转正,没想到踊跃表现三个月,六月份却被李梦粱这个太平教掌教横插一杠,之后便绝了晋升之心,死猪不怕开水烫,什么都不管了……

可现在衙门正是用人之际,镇府司那么多人力在里面,怎么可以不管!

书办喊完话这才看见邝简和他身边的杀香月,此人应该是得过叮嘱,看到邝捕头就向内通报,不一会儿,他哈腰点头,请邝捕头进去。

庑房的小间里还点着好几支的大蜡烛,一个已经六十岁的老人坐在大案后面,体态威严,头发花白,坐姿宛如山岳一般散发着难以抗拒的威严,公文最上面的一张大纸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现在金陵守备衙门接收到的所有情报,一份署名廷益的信就放在案头,俨然是忙碌了整个通宵。书办领着两人进屋,无声地指了指案前的两个圆墩,然后便轻手轻脚地收起这一转眼间侯爷批复好的奏章,手脚麻利地走出去。

“听到外面谈的了罢?”

老人声音浑厚坚毅,忙着处理公务抽不开闲暇,埋着头先问了一句。

邝简应声:“是。”

老人此时才从厚厚的一摞的公文中抬起头来——此人于宦海中戎马一生,见惯了大风大浪,纵然外面已天塌地陷,他仍然面色沉着,不怒而威。这时老人才注意到邝简还带了一人前来,目光触碰到杀香月时,威严的面孔一怔,竟难得地露出一点慈祥:“这就是金陵名捕脱公服也要救的小杀师傅?长得真俊。”

杀香月眉宇中流露出一丝警惕,应声颔首:“丰城侯。”

老人宽和地朝他点了下头,目光像寻常祖父看孙辈的一样,但局势急迫实在来不及寒暄别的,只能转开目光拿起手边一页书纸朝邝简道:“今日凌晨北京来的调令,金陵备操军,金陵备倭军,江北运粮军,宁阳侯浙军,奉命征调赴京守卫——昨夜的军报你也看了,倭寇已登岸,如果这些队伍再走,金陵城防守军力便空了。”

听名字也能知道,备操军、备倭军、运粮军,这已经是大明朝的预备部队和后勤部队,但是没有办法,王振将国家最顶尖的军队打得干干净净,现在人手极度不足,后备力量都是能拿出来的最强部队了。

“问题是,”老人的声音严肃低沉,“这些人全部支援过去也未必能挽救北京危局,老夫现在手边备有两道奏疏,一道奉命调军,把金陵外围军队调到京城布防。还有一道,”丰城侯顿了一霎,缓缓道:“立劝朝廷南迁,留守所有兵力保住金陵——这些人马守不住万里江山,总守得住半壁家国。”

局面已经坏到了这样的地步。

南北两京,连最强硬的公侯勋贵也不敢打包票说,只要竭力战斗,就可以扭转乾坤,他们的国家已经经不起再一次失败了,没有人敢为那位曾经敢顶撞王振的书生作保,没有人敢把将士们最后的热血尽数抛洒出去,没有人敢相信北方那个遥远的城池真的有抵抗到底的决心……局势已崩溃到悬崖的最边缘,他们必须沿着悬崖闭眼走对每一步,不然哪怕是再错一毫一厘,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侯爷若是询问属下的看法,”邝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没有迟疑地说:“属下选前者。”

“保北京。”

“对。”

“那金陵城将没有任何军方的助力,城内都督府、兵马司、应天府、锦衣卫,还有这里的两千人马,就是金陵城的全部兵力,总和不到一万五千人。”

杀香月心中一紧,惊讶于这个老人在他这个外人面前如此坦率的态度,他努力地装作没有听到,把头偏转过去。

“属下还是选北京。”

利弊得失如此明显,但邝简还是清清楚楚地说:“是战是逃,北京方面一定是经过了一番争论才最终下的决心,那里是国家的首都,皇帝可以重立,官员可以重选,但是北京一旦城破,整个大明朝就完了,金陵所有的抵抗都会失去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