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是两份馄饨。杀香月起身后命人去买早点,说要素的,没想到手下买回来两份素馅的馄饨,杀香月心情躁郁,见是馄饨心中又添难过,胃里一阵阵地痉挛,邝简显然也是没有什么胃口,他脸色很差,昨夜的侵略如火今晨全数化为不动如山,神情几乎是有些麻木地夹着筷子,一口一口地咀嚼吞咽着。
“你要回北京嚒?”杀香月敲了下筷子问。
邝简摇头:“不,我留在金陵。”他的声音听起来嘶哑又平静:“昨夜斥候传报,倭寇大部队已于上虞县爵溪登岸,南陵县、江宁镇同时为人劫掠,他们所图金陵,我会留在这里。”
杀香月的神色狠狠地变了一霎,立刻放下筷子站起身去屋外下令,不知他说了什么,屋外的信徒领命后蹬蹬蹬奔跑着出去了,待杀香月回转屋内,邝简刚刚放下碗筷,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份还有杀香月剩的馄饨,他神色如常地拾起布巾擦嘴,然后抬起头来:“等下有事嚒,和我出去一趟。”
邻近城东皇城的一片巍峨高大的衙门,穿过一座木石牌坊,就是守备衙门的大门。
大门外,一大批身着官府头戴乌纱的官员被一条拒马围棘拦在外面,打探消息的,送取公文的,乌纱帽的长翅惊恐、迷茫又愤怒地不住乱颤,一群人没头苍蝇似的地等着求见守备勋贵、丰城侯李贤,就在这等候的空档,每个人都在嗡嗡嘤嘤,一边骂那位祸国殃民的死太监,一边热锅蚂蚁似的地讨论今后该怎么办。
邝简挡着杀香月的脸快速走过守备衙门临侧的一处夹道,在其中一扇角门有节奏地敲了几敲,不一会儿,守备衙门的亲卫从里面为他开了门,邝简立刻拉着杀香月进去。
简单的搜身过后,邝简抓着香月的手臂往后堂去,杀香月头一次进入金陵最高权力衙门,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这里的格局,他以为守备衙门外便已经很乱了,没想到守备衙门内更乱,书办满头大汗地捧着一叠或者几叠的公文,一时一刻都不敢积压地来回传送,左侧庑房内传来一串中气十足激烈的讨论声,人还没走进,先被里面浓重的气味冲一跟头。
只见屋中十几个青壮年军官劲装短衫,围着沙盘正在商讨着两京的南北战况,看样子是讨论了整个彻夜,各人的铠甲散乱地放置在屋子的地上桌上,服色上看有浙军、有金陵备操军、备倭军,临门的这一边小桌上摆满了早点吃食,但是吃过的很少,显然大部门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吃饭。
邝简走进来的时候,临门正好有一个年轻将官正在愤愤地填肚子,还没吃两口,又愤愤地把碗放下,扭头向沙盘处插话,一副“吃什么吃!根本吃不下!”的表情,看到邝简原本下意识地想打声招呼,毕竟这位也曾是军方最高长官的公子,以往没少去他们军营,谁知看到杀香月先是一愣,紧接着目光下移看到他手上的玉扳指,立刻一声不吭地气冲冲地挤回沙盘前!
“现在京城已经不堪一击了,三大营主营精锐尽灭,剩下的人也就不足十万,还都是老弱病残,按照也先的行军速度,三日之内必然到达紫荆关,若是北方不能守住七日,我们到了也是白搭!”
这些军官有好些手臂上都扎着白色布条,显然是自己的亲属和家人在前几日的战乱中死去了,说起话来口气是又冲又急、又悲又愤,就差没有把拳头狠狠砸在沙盘上——大明朝已经遭遇了前所未有之危机,这些个守土卫国之人,前几日还安然地待在军营里以为北方战事很快就能平定,哪里能想到好好的一个国家一夜之间竟搞成了这幅样子!
“倭寇这边也登陆了,南方这边现在应付起来还算有所余裕,但我们一旦过去,金陵就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得住了……”
“还有于谦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北京能打仗的都死干净了,他是个书生,虽然一直做孟质公的副手,但没真的打过仗,这次北京城保卫他到底能不能指挥得了!”
杀香月有些尴尬,他听出来了,邝简是带着他这个外人直接进入了金陵内部的军情讨论,眼下他还在被通缉,他就这样直接带他进来了。
其他人也看到了他,有耳报灵敏的立刻意识到这位就是近半年来令金陵谈之色变的“鬼见愁”,但他们只是神色略显古怪,没有说什么,而是扭过头返回任事状态继续讨论。
邝简安之若素,没有表情,领着杀香月在一处庑房隔间外坐定。他们身侧是比沙盘略小一点的大案,案上卷宗公文堆积如山,三个书手不断地整理源源不断递送进来的公文,按照紧急程度分类整理,送进小屋一批,又捧出一批,紧接着不敢耽搁地送达南直隶各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