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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香月咧开一抹玩味的微笑:“你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

邝简对镜整理衣冠,随口道:“我做了什么?”

说着,他的手不自然地顿了一下,想到什么一样在镜中看着身后的杀香月,眉头紧蹙,神色严肃,好像真的记不得醉后的事情,担心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透露了不该透露的讯息。

杀香月盯着他,仔细判读着邝简此时脸上出现的所有表情,心道他平生未做过如此好笑的事情,深夜因为一个名字气得来回跳脚,而说话的人根本不记得这么一档子事情。

他想笑,也真的笑了,冷笑着朝邝简点点头,扔出三个字:“行,挺好。”

说着拖动着长长的脚链起身背对着整理自己,阻断了镜子里的视线。

一整个早晨俩人都没再说话,杀香月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该出门出门,该吃饭吃饭,邝简没找到钥匙,杀香月在院子里的一块地砖缝隙里踢了一脚,小铜钥打在邝简的小腿上,邝简也不说话,俯下身去捡。因为这份沉默,他们上衙的路上距离拉得很远,邝简素日就沉默寡言,到不反常,可是杀香月一条路上一句话没说,他居然也没问。

到了应天府,邝简穿行听事厅看见上值的张华,直接把人喊到回廊,将旧书屋的钥匙递给他:“这几日事忙,你帮我看着杀匠师几日。”杀香月冷眼瞧过去。邝简却一本正经,当着张华的面依次嘱咐他要如何看守,什么时辰放他出来,中午吃饭要如何陪同,限制他和外人接触,规规矩矩,公事公办。

说罢,邝简坦然地与杀香月对视,杀香月眯了眯眼,扭过头去,冷笑一声。

邝简头疼。

眼看着张华把杀香月领走了,他往自己的值房走,途经半路,钱锦拦住他,说昨夜事情已经有了进展,想要跟他汇报,邝简点了头,走去他的案前,让他快些说。钱锦发现邝头今日气色不好了,也不说废话,直入重点:“邝头,我今日凌晨去大理寺提调了那个甘湾,您料的不错,他与新安江的水贼的确有钱货交易,今年的舞弊款项共八千七百八十匹生绢,折合银两十七万五千六百贯……”

钱锦喋喋不休,邝简倏地抬头:“你说多少?”

邝简今日气场太阴沉了,钱锦“呃”了一声,一不小心还打了个嗝儿,赶紧抚了抚胸口,谨慎道:“属下是按照三年前的折绢市值算的,定额不动,一匹生绢二十两,折合银两两十七万五千六百贯,这个数字上下或略有浮动,但浮动不会太大……”

根本不是折绢率的问题,邝简脸色沉下来,点了点他杂乱的桌案:“带卷宗过来,去我值房里说。”

四爷不在,值房内只有邝简一人,钱锦手捧一大盘的卷宗,邝简还帮他拿了两卷,一进屋就开始说自己的调查脉络。他先介绍了一下甘湾此人,耿逸春说他是徽州府户房的算手,其实他的身份比邝简想的还要低一级,甘湾不是徽州府治的算手,而是徽州府下辖郭附县歙县县衙户房的算手,一般县一级户房里有四到五人,分别管派不同的税支钱粮,每年四月末在府治一级核对完成后,向南直隶也就是金陵所在的陪都户部缴纳春税。

甘湾在金陵御车伤人,按照道理在牢里呆上一个月就行了,公务完全可以托付同僚相帮,可是他偏偏铤而走险,宁可劫持大理寺少卿的儿子也要换自己出狱,钱锦认为此处不合情理,便从中入手,先查了查歙县与徽州府其他各县衙上缴春税的科目,拜应天府充实的卷宗所赐,他很快找到了徽州府往年的税务成例,然后他将歙县与徽州府的同级县做出对比,很快发现了一桩怪事。

“歙县春税里一支税名为’人丁丝绢‘的杂税,别的县都没有,单单它有,可据属下所知,歙县并不产丝,这不该是当地的专向实物税,百姓每年缴纳它,要先将春麦兑银,然后再将银折成生丝,最后才能上交官府。属下害怕是自己计算有误,又查了一遍徽州各县的田赋、丁粮、实物税,挨个条目比对一边后,又将核算出来总例比对,发现这条税目的确是有问题的。”

说着,钱锦一边口吐数字,一边将昨夜查出来的会典、府志、赋役等卷宗一本本翻开,说一句,佐证一卷,二十多卷一摞摞地摆在邝简的案头。

实话实说,这些官府账册,正税副税,类目良多,加减折算,复杂周折,若是没有钱锦的讲解,就是把这些东西摆在邝简眼前,邝捕头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好在钱锦在没进应天府前,曾在隰县衙户房里任职,他对这些书算钱粮十分熟悉,一眼就能看到其中的门道与关节点,他本人看案卷又很快,应天府丰富的卷宗可以让他随时调用,辅助核对,他昨夜一个猛子扎进去,一夜间就让他翻出了关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