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情不自禁地向邝简投去目光,长久地看了他一眼,最后所有的感慨,都化作一句意味不明的叹息:“无渊,你啊……”
至此,四爷算是彻底捋清了逄府明里暗里的前后因果。
“所以你刚才对姓江那小子也没有说全部的实话啊。”
四爷一语道破,但语气并不责怪,镇府司现在是就个千疮百孔的塞子,谁知道里面有无太平教安排的眼线?
他只问,“那你现在对叫佛楼这案子有什么真正的看法?”
邝简想了想,如实道:“如果凶手单纯只为了劫持琉璃珥,便不会伤胡野性命,若单纯地只为杀胡野,那也不必在叫佛楼布局,这件事看起来杂乱,但拆成两伙目的不同的人配合作案就十分清楚了。昨夜我跟朱十聊了聊,虽没问出什么有效线索,但有了些新想法,太平教一直以来难以根除,其中原因之一便是它总有信徒在官府做内应,若此案的凶手正好是太平教近日要发展的内应,太平教要他取胡野性命做投名状,那人向太平教提出拿琉璃珥作为礼物,这样的话,凶手杀人,然后入伙,太平教为其善后,为琉璃珥矫造身份,协助他们逃脱,一切便说得清楚了。”
四爷想了下:“你不是说杀香月是太平教重要头目嚒?这内应的身份要何等的险要,才能劳动他亲自掩护?”
邝简不咸不淡地看了四爷一眼:“何等险要我不清楚,反正凭着杀香月那点和应天府的交情,他想在应天府全身而退,还不是轻而易举。”
“诶……?你这人?”
四爷猝不及防挨了通埋怨,侧过身去,脸露嫌弃:“我不是不晓得里面内情嚒!你也没跟我说啊……行了行了,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你有什么要我效劳的您尽管吩咐,赔你一次还不成嚒?”
邝简蹙了下眉:“四爷,我没跟你玩笑,眼下真有要你帮忙的。”
四爷了然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说这么多,你继续说吧。”
邝简:“胡野死前除了跟我谈起有位大人物想招揽我,还曾对我说过一桩案子。”
四爷:“什么案子?”
邝简:“据他说那是杀香月有案可查的第一桩,在去年的淮安府,死者是他的弟弟胡肇。”
“胡肇……?”四爷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邝简压低了眉目,也显得格外严肃,“对,那是一桩分尸惨案,杀香月当时杀人前下了一张通牒,第二日夜里便潜入胡肇家,将他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摆在了榻上。我此前向北京那边确认过,杀香月是去岁夏天七月二十日离开北京,七月二十八日到达金陵,名义是来养病,且不论他真病假病,淮安府不算通港大阜,也没有了不得的名胜,我不解他为何下江南却要特意绕行此处,这么短的时间里还偏偏做出这么一桩事情。”
四爷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越攒越紧:“你是想让我帮你查淮安府的的案卷?”
邝简直接道:“最好委托牢靠的人实地去查。四爷,你有信得过的人罢?”
“有。”
四爷应得爽快,至此才恢复了他了一派从容的笑脸,“淮安府嘛,巡院的玉斯年玉大人你知道嚒?就是金陵城中宠女儿宠得远近闻名的那位,他正好是那里的署官,一年有半年要在淮安,眼下正是三月末,算日子他应该快启程了,我现在就去登门拜访,委托他来帮忙。”
马车聒噪,城西辉复巷中,一只配着碧玉扳指的大手拾起桌上的一只木质雕刻的肥胖小鸟。
杀香月的院子里东西很多,明明地方不大,却被它的主人尽数利用,左边种草栽花,右边养龟养鱼,中间一张硕大的桧木桌子,上面摆满各式的营造小件,形制尽是金陵城中有名的桥、楼、牌、坊,小件周边还有刃口各异的刨子、小刀、锤子、榔头。晚樱谢了,惹人醉的“花吹雪”变作绿油油、鲜嫩嫩的绿叶,在枝头簌簌地响,男子随意地瞧着他不大的小院,杀香月则盘膝坐在低矮的坐床上,对着一方小镜,一边觑着男人,一边小心谨慎地给自己上药。
“你小时候便喜欢这些零碎摆件,在街上看到什么都要收回家中。”
男人的声音悠悠传来,杀香月听着,没有作声,拘谨地在下颌处的淤青处反反复复地涂。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孩子,从去年淮安府始,怎么做起事来倒一次比一次大胆了?”
男人忽然回身。
杀香月立刻放下手停下看他。
“应天府那个捕头是什么来路?”男人信手撂下那小肥啾,口气随意,“你在他面前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