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那灵活的脑子转起来根本不是凡人可以招架的,邝简被那凌厉的气势逼得回避一下,战术性翻出丁子香,快速地扔进嘴里,直缓了两口气,才道:“邱翁身上另有冤情,他作为杨稷案的亲历人,保存了一整套的供证,三月五日夜我夜探逄府是去找物证,无意中和杀香月碰上了。”邝简神情严肃,身体不知什么时候站直了,叙述条分缕析,一如像是在向上峰复命工作:“储疾死时,我的确在场,但杀香月动手太快,我没拦住。没能将杀香月当场缉拿是我的错,是我糊涂了。至于杀人动机,杀香月不是因为被追袭,据他所说他是因见储疾谋杀邱翁,吕端贤却将其判定为’意外‘不予追究,所以他便让储疾’意外‘着坠桥了。”
捕盗缉贼的衙门,最忌讳的便是底下人因私废公,是非颠倒。四爷管理着应天府刑房俗务,对此看得更是重中之重。
四爷长久地看着邝简,弹指间将这百转千回的内情捋清。邝简说的内容大多都不算让他意外,他唯独意外的是杀香月,那年轻人动手要怎样的快,才会让邝简说上一句“我没拦住”?而自己刚刚那几乎是不可遏制的愤怒,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担忧他最看好的邝无渊会因为杀香月失掉自己惩奸除恶的本心,因为私情,便网开一面。
四爷伸出手去,用力地拍了拍邝简的手臂,“别多心,四哥没有疑你的意思。”
如果杀香月是这样的动机,他其实能够理解邝简的迟疑,身为公门中人没能救下邱翁、无法为其伸冤、已然是愧疚自责,邝简要如何在他“拦不住”地瞬息间坚定地劝服自己拿下为邱翁报仇雪恨之人?
可邝简却轻轻摆了下头,没有接受。
储疾一条人命,胡野一条人命,他已经吃过了自己的教训,他不将凶手抓住,就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他压低自己的眼眶眉弓,露出坚定且深邃的表情:“没能将他缉拿是我的错。这一次找到证据,我绝不手软。”
第29章 案中案(3)
四爷见邝简如此果决,欣慰又有些忧虑地点了点头,且将思绪转回案情上。
“那按照你的说法,小杀是’鬼见愁‘,那逄正英一直要捉拿的人便是他府上匠师,逄府大楼是小杀建的,秘道是小杀凿的,他办公重地小杀可以自由出入,他家人仆人小杀也全都认识,逄正英抓贼抓得诚心诚意,结果反先被贼捅了老巢……”
镇府司前最高首脑不仅没能识破太平教的伪装,还为敌手大开后门,逄、储当时之无能,现今一看真是匪夷所思。
邝简轻轻撇了撇嘴,讥讽道:“这俩人的聪明全用在偏门上了,不若杨稷案也不会真真假假、天衣无缝。”
四爷摇了摇头,“不,无渊你关注的不对,这件事的关口在于他们此前’殚精竭虑‘地抓鬼见愁,到底领的是谁的命令,要给谁做表面文章。”
邝简先是一愣,紧接着瞬息间打开思路:“你怀疑那个人就是胡野的身后人?”
四爷摩挲下颌,细细思索起来,“能挟制镇府司,逄、储之后,对衙门的领衔人又不完全体己,如此也可解释吕端贤为何忽然反常地揽下此案,实际却又不太在乎案件侦破的速度,反而命江行峥对你特别留意……”四爷在脑海中轮番转过无数道身影,一时间竟觉人人皆可以,人人没证据,他知此时干想也想不出结果来,便转而问:“你说拿到了邱翁的供状,那供状呢?”
四爷真是什么细节都落不下,邝简被他一问,难得地打了个磕绊:“我,我给秦氏了。”
四爷讶异:“怎么给她了?”
邝简硬着头皮解释:“首告人被告人皆已死,杨稷案事关王振掌权之根基,我拿着那供状也无法真正翻案,邱翁人没了,我只能把东西留给会在意的人。”
四爷承认邝简说得在理,那东西在应天府手中也不是应天府能用得上的,但他怀疑地看着邝简,“秦氏是那个会在意的人?”
邝简的目光轻轻地闪动了一下,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她是。逄府审问时我无意翻出过她的旧事,当时邱翁主动下跪为秦氏辩白,不管这老人多恨逄正英,至少他对女主人的关心是有诚意的,他那份东西在我手中也是无用,上交府内又恐凭白惹祸,我便自作主张给了秦氏。”
四爷轻轻地“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为何秦氏会不计前嫌、主动争取对邱翁一案宽大处理,为何这妇人突然在灵堂上断指谢罪并决定将王府分散发卖。他听说邱翁书房被困时,那老头彻词诡辩,诓得其余诸人各个无言,只有邝简一人不为其所动,义正言辞如实揭发,察觉出储疾异常、吕端贤包庇,其余人也只做不见,只有邝简肯大废周折地夜探逄府查明邱翁身后是否还有冤情,小邝捕头做事一板一眼,认真执拗,谁能想到竟然让他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干出这么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