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野即是淮安府“太平教案”的首告人,前一日他曾登门为秦氏解惑’催命符‘,吊唁后了解了昨夜情况,知道储疾是从书房秘道追击贼人然后被灭口,便提出想去书房看一看。逄府闻说后自然配合,请示过夫人后立即派人领他去了书房。
“当时那枚暗器就打在这里。”
管事指着’摇钱柜‘上刀刻的痕迹,解释说这是当归头,轻易下不去刀,可那暗器却扎得这样深,可见那凶徒的手劲儿,胡野看过那枚暗器,五打刀,铁莲子模样,刃口一轮青光,又接过同为物证的黑布,俯身在鼻端嗅了一下。
“这是……”胡野皱眉:“丁子香?”
前厅的祭典还在进行,逄府从清晨开始吊客便络绎不绝,秦氏一身素白的,被人从祭堂请出来,款款来到临侧的小间。
“夫人,冒昧了。”
邝简眼底晕着彻夜未眠的乌黑,将手中一袋子琐碎证物推给了秦氏,哑声道:“晚生要将这些要交给您。”
秦氏不解,伸手去接,打开只见是一摞供状,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如五岁幼童一般,又大又惨不忍睹地写了厚厚的一叠:“这是……?”
“是晚生昨夜离开逄府后拿到的邱翁的证词,想着这件事情,您知道会比较好。”
邝简知道她今日事忙,直接话入正港:“正统三年,邱翁在杨稷一案中作为苦主首告,逄大人与储千户利用此事在为邱翁讨还公道后,捏造杨稷谋反等一系列冤情,邱翁无意中卷入其中,之后被强行扣押在府中,名义上虽是三年的立契,但是一直不得自由,大明律法中良民沦为贱役,其子孙不得科考,不得捐官,他的儿子也因此一生不得伸展,最后落得劳役累死途中的结局,邱翁心中怨愤不止,在其独子丧命之后开始筹谋刺杀逄大人。”
“案发之后,在下受托调查此案,储千户同乃捕盗缉贼的高手,很快也推断出凶手的身份,随后他找邱翁对峙,邱翁便拿这陈年假案相要挟,储千户深知此事一旦翻露出来,他将仕途尽毁,而他手中没有指认邱翁的有力证据,无法为他定罪,为防止邱翁被抓到,他便以密室为名嫁祸另一个人:杀匠师。”
“晚生去诏狱找储千户的时候拿出过那张立契,储千户见到铁证,深知自己的机会来了,便主动提议兵分两路,他负责去下人居所翻找鲁班尺、锦衣卫鞋样,在下则在大楼内诈供邱翁,现在猜想,储千户当时应该是想要找到并销毁邱翁偷偷攒下的对他不利的证据,可是邱翁谨慎,让他寻了一场空,直到昨夜他眼见邱翁认罪,唯恐邱翁被羁押后吐露旧事,便趁乱将邱翁推下楼去。”
“当然,这些供状都是邱翁留下的一面之词,晚生刚刚所说,也只是一句邱楼坠楼不合常理处推断,死者已矣,无法印证,真相到底如何,或许镇府司封存的旧档会有些蛛丝马迹,但既然当年都没能查出,现在物是人非恐怕也很难查出。然此事干系重大,事涉十一年前杨稷大案,锦衣卫审讯之漏洞,逄大人、储千户等人声名,我昨夜看到这些,直觉您应该知情,毕竟依邱翁而言,他生前十分敬重爱戴您,您了解了这一重,料想他九泉之下,也算得个安宁。”
邝简内心复杂地陈述完,至此,他才像是卸下了什么重物似的,呼出一口气。
秦氏却一直垂着眼帘,捏着那证物,丹蔻在粗糙的纸边压出清晰的痕迹,她克制着自己的呼吸,情绪难以辨读。
忽然间,她问:“储千户是如何死的?”
邝简心头一跳。
邝简:“在下不清楚。”
秦氏抬头:“那这份东西是你是如何得到的?”
邝简:“是有人转递给我的。”
秦氏意味难明地看着他,嘴角逐渐绷紧,透出清寒的霜色:“若此供证为真,是否是我夫婿的官位便是来路不正,名不副实?”
邝简没想到她这么直白,看着秦氏,一时语塞。
邱翁谨慎,为防备储疾找到供状物证,将这些东西连同那一鞋印存放在了储疾不敢乱翻之处——逄正英的书房,昨夜储疾一意孤行来追,不只是因为逄府遭贼,更可能是为了要抢回物证。
邝简与秦氏说了这许多,包括邱翁真正的动机难处,逄府曾酿下的冤屈,储疾推人坠楼的真相,可这妇人的目光坚定,完全没有被此事震惊,他急剧地眨了下眼,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这件事您早便知道吗?”
小间紧张地沉默着,这次,轮到秦氏不回答了。
秦氏进府晚于邱翁,逄正英起家之案她是否知情?储疾昨日总总行为,秦氏明面上责怪,暗中可否有她默默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