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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人是质疑在下的能力,还是害怕查出什么?”

邝简的声音不大,确保只有阮大人、逄源、逄夫人、储疾这几个屋中人,能够听到。

阮元魁岿然不动,撑住自己的气势:“你想说什么?”

邝简:“昨夜逄府世仆邱翁曾托着一盘木鞘上楼,夫人偶遇询问时,二楼的守卫正好听到,邱翁答说,此乃盐仓检校的贺客礼。”

阮元魁的瞳孔骤然凝缩:“那又如何?”

邝简轻声道:“您送的贺客礼乃是盐仓检校的分赃银。”

霎时间,阮元魁一张脸孔涨红了,他狠狠地压低了声音:“……小子血口喷人!”

“嘘——大人轻声。如今宝钞不断贬值,市面明令禁止使用金银,逄大人桌上木鞘十支,里面码着八成成色的二四沉水银,银座底部錾刻七个小字:张家湾盐仓检校,在下还听说,十天前,镇府司与盐仓检校联合行动查获一批私盐,五百两两衙分润,想不到……其中二百两都报送了主官。”

朝暾曦光直白地扫入室内,邝简眼波漠然,却仿佛含着薄薄的光刃:“大人,要在下取过来给小逄公子看一看吗?”

邝简的话并不咄咄逼人,甚至是一副无意深究的口气,可阮元魁听明白了,邝简在说:你阮大人做的事我都猜到了,你不要因为这点银子就左牵右扯地耽误查案,再继续不合时宜,刻着你检校所钤印的银子,即刻就可以给你难堪。

金陵户部的盐仓检校,在留都的官职不高不低,但主管盐铁,实乃肥差中的肥差,一般能套得这个位置的人,做事不见得有多有能力,但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本事绝对是炉火纯青。

一老一少的气势在短短几句话之间发生了惊天的逆转,屋中其他几人其实并没有听清邝简说了什么,但储疾眼见着阮元魁的一张脸好似被打翻的调色盘,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紫地交替,数个弹指过后,他粗声喘了一口气,阴沉又有些潇洒地退让了:“逄兄与我交情甚厚,本官也想尽早查出真凶——小邝捕头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罢。”

这出入意表的走向让众人都有些惊奇,储疾眯着眼重新打量邝简,只见这个年轻人当即颔首回礼,“多谢阮大人配合。”说罢,他彬彬有礼地看向逄源,轻声道:

“小逄公子,现在可以查案了。”

第4章 逄府楼(1)

“被害人逄大人,时年五十一岁,任金陵北镇抚司指挥使一职,膝下一子乃原配许氏所出,正统三年续弦秦氏。据二楼的守卫证词所说,事发当晚,被害人逄大人一直在三楼办公,整个三楼只有逄夫人、阮大人、储千户、小逄公子、邱翁五人曾徘徊逗留,各位,我说的没有错漏吧?”

众人缓缓答:“没有。”

邝简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为了方便讲事,邝简坐在隔间的左侧上座,秦氏坐在右侧,逄源、阮元魁、储疾分两侧坐在客座,一直没做声的长随邱翁先是站在门旁,犹豫了片刻,站在边角。邝简不露声色地观察着众人,有一件事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秦氏今年看相貌大概在二十七八岁左右,与小逄公子年龄相差大概只有五、六岁,按照道理来说前房子女已成年,续弦膝下无子嗣,那这位女主人在家中地位不会太高,但是逄源自然而然地请她上座,神态是无需犹豫的恭谨。

邝简转开探寻的目光,抿了一下嘴唇:“那我梳理一下当晚现场和经过,如有任何的错误,还请各位指出——钱锦,记录。”

“此楼乃是新建造的大楼,楼高三层,连同花园占地约三亩,昨夜贵府大宴宾客,逄大人因紧急公务在三楼逗留有一个时辰,晚上亥时末,即是宴席将散时刻,邱翁上楼催促逄大人下楼送客,发现三楼书房内锁扣住,几次催促无人回应后,喊来隔间的储千户强行破门,进入书房后发现已经死去的逄大人。”

“这是破门后损坏的木锁,”邝简举了一下被强行卸下的宝瓶式样的重锁,紧接着继续道,“是时,书房的窗户是开着的,房间内物什摆放整无搜略痕迹,书房的窗外是园林花圃,正对几株凤凰木,书房见二十步见方,摆设简单,一张桌案,一把圈椅,比较特别的是西南两侧墙上订满了药柜……”

“不……邝捕头,那不是药柜。”逄源插嘴道:“那是父亲用来存放文卷的,父亲与匠师商讨过书房的布置,最后选用这样的制式来。”

“好,那是我弄错了。”邝简点了下头:“东西两壁,整整齐齐地订着一墙收藏柜,制式皆为抽拉式小屉,长阔三匝,书房内木料统一,木制十分少见,特征是坚硬沉重,光泽良好,不会留下刮痕。整个书房没有搜略过的痕迹,死者手上的玉扳指,书桌上足可传代的文房墨宝,还有十鞘白银都没有被凶手拿走,可见凶手只害命,并未图财——诸位没有疑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