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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阅口供的速度很快,算得上是一目十行。储疾在旁观察着这个年轻人,见他眉目阴沉,神色孤僻,比预想的还要年轻的年纪,除了一副锋利的好相貌,乍然接触感受不到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他越看越不放心地攒紧了眉头。

反观邝简倒是泰然自若,飞快地看完口供,抬头:“储千户,口供上有几处疑点,在下想请昨夜上过三楼的人一起来一趟,核对讯息。”

他说话客气,但姿态又毫不客气,须知他才看过口供,应该知道昨夜能在三楼逗留的都不是寻常人等。

“都请吗?”

储疾神色不郁,有些怀疑叫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来查案是否是个错误。

邝简点头:“都请来。”说着面色不改地扯住储疾的虎皮,朝外面的小旗道:“你请阮大人、夫人、长公子、邱翁来隔间一趟——”

得令的小旗误以为这是储疾的指示,立刻掉头而去,可怜的储千户还没来得及阻止,当即听到外间炸响的一句:“不必费事了!”

那是个疏瘦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气势威严,响亮尖锐:“本官为了配合尔等查案,家也回不得,觉也睡不得,怎么?现在又要审问?锦衣卫不是已经确定侦破方向了嚒?这案子到底有没有进展?尔等不去追踪嫌犯,在这里一遍遍做什么花架子?”

随即,书房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听起来足有三四个人,打头的一个脚步急促,精干有力,另几个相对柔和,应该有一位肥胖的年轻人和一位女子,待脚步声渐行渐近折进门口,邝简只见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一马当先,还未正面交锋,就抖落下一身的官威。

“阮大人。”

邝简随自家上宪见过这位,当即主动上前一步,重报家门:“在下应天府捕快,邝简。”

可那位阮大人根本没正眼看他,倨傲地抬着下巴,拖长了腔调,“应天府?你们应天府的李大人与本官是同谊,我知道你——小邝捕快是吧?逄府这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查镇府司的案子?”

这样折辱人的话,邝简听过面色不动,可钱锦的脸色当即便白了,心说:我们不是自愿来的,是逄府的储千户请我们来的!你又不是主人,凭什么指斥我们?

可纵然心中再气,钱锦也敢怒不敢言,只能悻悻地抿起嘴,眼前这个山羊胡子、瘦如篾片的人,名叫阮元魁,任户部盐仓检校,官居四品,别说他自己只是一个可怜书手,便是他的头儿邝简,面对这样一位大人物,也只能低头挨骂。

“阮叔叔,您消消气。”

一道谨慎得有些局促的声音缓缓插了进来,似乎也知道阮元魁说得过火了,情不自禁地开口解围:“小邝捕头是储千户请来帮忙查案的,于情于理本府都该好生招待的,只不过小邝捕头,我冒昧问一句,凶手不是确定是太平教的凶徒嚒?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口证呢?”

说话的男人是受害者逄正英的长子,逄源,今年二十二岁,微胖白净,脸上还挂着稚气,因为父亲昨夜意外去世,他此时此刻已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之主,但此人性格忧郁内向,瞥着父亲的尸骨,一副害怕失言又不得不交涉的样子,“如果只是走走过场,小邝捕头还是算了吧……府上好多客人还一夜未归,逄府眼下是要尽快把人放出去,然后收置书房,收敛尸骨。”

逄府虽然家大业大,但人丁并不算兴旺,父亲骤然去世,这样紧张肃杀的场面让他无端想起十年前自己襁褓中的幼弟夭折在府中,年轻的母亲悲恸欲绝,整个逄府都因为小公子的去世不得安宁,他不想多生波澜,只想让无关之人速速离去,他们一家人能安静平缓地渡过伤痛。

阮大人不满逄源话中的软弱,轻蔑道,“世侄何必与他打这番商量,”说罢枯瘦的右手一挥,大声道:“同样都是捕盗稽事的衙门,镇府司查不出来,偏偏应天府这小捕快就查得出来?大言不惭地叫我们配合调查,可他又查出了什么?”

阮大人大马金刀,刁难着邝简,还凌空打了镇府司储疾一巴掌。

邝简被搞得烦躁,漠然抬起头来,直接不客气道:“阮大人昨夜也上过这三楼,您是不想找到真凶,还是不想洗脱嫌疑?”

他说话冷冰冰的,一身压抑的黑衣更衬得他表情生硬,毫无感情,“太过熟悉的人地物会对侦查造成干扰,储千户找应天府帮忙是因为在下昨夜不在逄府之中,至于大人说的查出了什么,”他侧身,抬了抬下颌骨,“逄大人不是在圈椅中被殴毙的,凶手行凶后清理过地面和墙壁血迹,之后拖行着将逄大人摆放在此。”